方头条件反射地变脸,切换一副敬畏惊恐的表情,不料下一秒,一个沾着残羹的铁碗直接劈头砸过来。
“哐啷——”
碗撞击他的脸后紧接着掉落在地,像刚才在餐桌上一样,不停转起圈来。
彭庭献脸上得体的笑容也戛然而止,因为蓝仪云立马毫不客气地也赏了他一巴掌,女人尖锐猩红的指甲如同獠牙,攻击力比起裴周驭的狗毫不逊色。
彭庭献被打得脸歪向一侧,蓝仪云不是普通女人,她自幼习武骑马,普通男性alpha在她手底下向来只有挨打的份。
他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疼,有液体在流,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面对女人突如其来的变脸,彭庭献无奈得喉结都在抖。
但他不可能还手,在他所接受的贵族绅士教育里,万万不可和女孩子动手。
背后响起方头惨痛的哀嚎,眼前是脸色阴郁难忍的彭庭献,蓝仪云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捞起桌上一张餐巾纸,给自己被溅上汤汁的手腕慢慢擦拭起来。
食堂内鸦雀无声,众人不知她为何突然发火,吓得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蓝仪云把脏了的纸巾随手一扔,抬眸直勾勾看着彭庭献,说:“用不着操心我的餐桌礼仪,这儿是我地盘,好好学我立的规矩。”
“这两天的事一笔勾销,以后再出馊主意———你就跟我身后这个,一样下场。”
第21章
在地上高频打转的碗终于一点点降速,了无生气地停了下来。
伴随着这两下干脆威猛的进攻,蓝仪云身上一股利落的狠劲儿全然显露,近一千二百位男性罪犯的食堂里,鸦雀无声。
彭庭献感到口腔内壁一阵酸麻,他用舌尖顶了顶内壁的软肉,痛得他轻微眯起眼,用手背抹了把流淌到下巴的血。
他无话可说,方头更是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蓝仪云觉得没意思,把手随意地插回了风衣口袋里,踩着高跟昂扬头颅而去。
不远处几个监区长官赶快过来,手忙脚乱地搀扶方头,前两天方头突然被推进手术室,他们所有人的紧急会议还是司林通知召开的,他连手术服都没脱,配合贺莲寒连着进行了十七个小时手术,在不得已截肢的情况下堪堪保住了方头一条命。
没人知道方头在办公室经历了什么,据第一个发现现场的巡逻狱警回忆,当时方头已经深度昏迷,办公桌上显示的最后一则通讯记录,来自蓝仪云的父亲。
方头被三四个人扶着才艰难站起,他额头被铁碗砸出一个大包,肿痛难忍,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四面八方的目光围观,堂堂一个监狱长……
在前来关心他的狱警里,也有何骏,他余光瞄了眼彭庭献这个始作俑者,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故意降低存在感在旁边干站了会儿,很快,这段饭后消食的好戏便逐渐散场,犯人们又开始各自忙碌。
就餐结束后,所有犯人回监舍整理内务,上午十点,统一带到第六监区。
第六监区是间面积广阔的礼堂,既可以用来召开集体会议,节日时也可充作表演庆祝场所,毫不夸张的说,第六监区是目前能公开的监区里斥资最豪华的一个,肃穆庄严的暗金色装潢,座椅均为红皮定制,连台上的麦克风都镀上了一层奢华黄金。
犯人们排着队挨个进来,虽低眉颔首保持安静,但仍忍不住用余光惊叹。
陆砚雪两眼放光地四处仰望,嘴里发出一声呆呆的“哇”,忍不住拍拍旁边彭庭献的肩膀,小声说:“好漂亮,你家是不是就住在这种地方?”
彭庭献不甚在意地瞥了眼四周,他脸上贴了止血纱布,张嘴说话时牵扯很痛,所以只用鼻腔发出了一个敷衍的“嗯”。
陆砚雪注意到他说话不便,五味杂陈地抿起嘴,犹豫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
彭庭献懒懒抬起眼睛,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智商问出这种话。
“我的意思是……”
陆砚雪赶紧解释起来:“裴警官欺负你的时候你都敢反抗,怎么蓝姐一个女人,你就甘心白白挨打了。”
彭庭献有点想笑:“裴警官会杀了你吗。”
陆砚雪被噎了下,回想起早晨蓝仪云的行事作风,这句话确实值得深思。
他沉默着和彭庭献入座,环顾四周,皆是五监的犯人,何骏并不在附近巡逻,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哪来的勇气,凑到彭庭献耳边捂嘴低声说了句:“蓝姐不会杀你。”
他说完便微微后撤,瞳孔闪动着注视彭庭献,彭庭献歪头朝他斜睨过去,发现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表情。
他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她不会因为你和裴警官闹矛盾生气的,因为裴警官曾经也是帕森的犯人。”陆砚雪压低声音悄悄道。
他本以为彭庭献听到这句话会大吃一惊,然而得到的反应却只是彭庭献一声好整以暇的“哇哦”,他眼含深意的盯着他,看似戏谑,实则完全没有被他的思路带着走。
感到一阵气氛局促,陆砚雪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她刚才当众教训你,只是因为怀疑你是曲行虎的帮凶。”
“你不是吗。”彭庭献哼哼着笑了声。
“对,我承认我也是,”陆砚雪萌生一丝恼意,彭庭献态度吊儿郎当,对待自己仿佛一个一眼看穿的跳梁小丑:“我知道你比我聪明,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曲行虎绝对没有死。”
“嗯哼。”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裴警官。”他气鼓鼓地撂下一句。
“裴警官”三个字精准吸引彭庭献的注意力,他终于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哦了一声,刚要正儿八经和他探讨一下这个话题,台上的麦克风忽然响了一声。
他随众人循声望去,嘴角立马扬了起来。
听什么八卦,裴周驭本人就坐那儿呢。
裴周驭调整了下桌台上的麦克风,试音完毕,没什么情绪地冲旁边狱警使了个眼色,等待间隙,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
看这架势,接下来似乎要进行一场他并不是很情愿的演讲,没过多久,下属狱警带着一位上身赤裸的omgea回来,连同身后一起上台的,还有几位处于危险周的犯人。
队伍的最后悠哉悠哉地跟着一个女人,蓝仪云的恨天高踩上台子时,裴周驭沉稳清晰的嗓音刚好从麦克风中传出。
“从左往右,分别是一、二、五监区危险周的犯人,所属长官,自己上来领,”他停顿,眼尾漠然扫过台下的何骏,盯着他的同时又凑近麦克风补了句:“你。”
伸出一根食指,当众指着何骏:“领的最多。”
台下爆发出一片小范围的哄笑,其他监区的执行长官忍俊不禁,一道道幸灾乐祸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新上任的年轻长官身上。
何骏面色铁青,浑身刺挠得如同被扒光示众,他把头深深埋下去,头顶继续响起裴周驭冰冷无情的宣判。
“一旦发现所辖监区犯人出现发情迹象,应该先在最短时间内报备七监,由我陪同去往医务室观察情况,再视犯人身体状况决定是否带回七监留观,而不是直接把人送来。”
“何警官,”裴周驭拍拍麦克风,故意让声响狠狠砸进何骏的耳朵里:“你当往我这儿丢垃圾吗?”
彭庭献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低笑,前排有人回头看他,蓝仪云也在此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声,警告裴周驭注意言辞。
裴周驭没有理会她,放眼直接朝观众席的彭庭献看过去,他捕捉人脸的能力快到恐怖,在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里,只用一眼便精准定位到了彭庭献笑嘻嘻的脸上。
“笑这么开心。”
裴周驭握着话筒,叫他名字的声音随麦克风一字一顿地放大:“彭,庭,献。”
彭庭献被点名,在观众席里大大方方举起了手,坐着,没站,仰起刚被扇了一巴掌的脸,满面笑容地微微转身朝各个角度打招呼。
他互动起来的模样非常自然,仿佛这并不是监狱里最严肃的集体总结会,而是他一人万众瞩目的商业演讲。
何骏也朝他看了过去。
“很满意,看到你的监区长官被点名批评。”
裴周驭隔着前排攒动的人头和他对望,眼神平静如一潭死水:“下次换你易感期,像垃圾一样被丢进来。”
彭庭献嬉皮笑脸地一歪头,耸了下肩膀,用平常说话的音量开口回答道:“没关系,裴警官会接住我的。”
周围人听见后都笑出了声,过道两边的巡逻狱警们发出呵斥,让嬉皮笑脸的人把笑容收回去。
以裴周驭的距离,并不能听见彭庭献的这句话,但根据他的表情和周边人的反应,不用找人代传,裴周驭也能猜到大概内容。
他一点点将趴在桌上的身体竖回,嘴唇离开了麦克风,一言不发地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
桌上的话筒被一只雪白的手调整方向,蓝仪云俯身冲着麦克风发出一声“喂”,接着像他们一样眉欢眼笑地问:“开心吗大家?”
异常温柔的五个字,被麦克风放大后,却瞬间换来整个礼堂的安静。
彭庭献没表现出什么,因为恰好感觉脸颊一痛。
见目所能及的所有男人都老实下来,蓝仪云从桌上拿起麦克风,站在台中央,以镇场的浑厚气势字句清晰地开口:“我今天在这儿就总结三件事,说完我们散会,中途谁再让我听见笑一声,来我办公室,逗我开心。”
她竖起一根手指,礼堂灯光倾斜,猩红锃亮的指甲油上反射出一瞬刺眼白光:“一,何骏,你,作为第五监区最高级别长官屡次犯蠢,第一次,在碰到警犬失控冲撞队伍的情况下,选择私自处理,不上报,允许其他警官带走你辖区的犯人,造成犯人受伤。”
她说着,顺带冷眼朝裴周驭飞过去一刀:“这件事还有你,裴周驭,玩忽职守懈怠工作,为了偷懒让犯人代替你考核警犬。”
“第二,”她竖起第二根手指:“昨晚危险周第一天,何骏手底下的犯人状况最多,充分反映出严重缺乏工作能力,经验不足,也没准备任何应急预案。”
“三,我是规定了监区长可以开放权限,所以裴周驭跨区检查犯人为何骏亲自允许,不予处罚,但从今天起,是谁的犯人,就归谁管,出任何状况,我只问责最高级长官。”
台下一片噤声,何骏作为唯一被点名多次的人,脸色已然呈现出一片麻木的灰,他忍不住滚动了下喉结,有预感最具冲击的审判即将来临。
果然,停顿三秒后,蓝仪云下达了最终惩罚:“下周起,何骏冻结职权,进入观察期,第五监区暂时由裴周驭管理。”
“鉴于裴周驭也有错在身,十天后他的易感期也会来临,我会罚他重新戴上嘴笼,陪你们度过下一轮危险周。”
第22章
麦克风关闭,满座哗然。
第五监区的座席区里议论纷纷,犯人们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何骏仿佛被当众钉上十字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他回头,看见第一监区的长官冲他笑了笑:“就说你还年轻,再下去老老实实练两年吧。”
不止他,何骏顺着他身后看去,其他监区均已年近四十的长官们都幸灾乐祸地盯着他,每个人的脸上都摆出一副“我说吧”的样子。
他一时感到孤立无援,窘迫低头,无意间瞥见自己手背,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一样,瞬时抬头去看彭庭献。
终于让他感受到一丝踏实的是,彭庭献此刻接住了他的目光。
他隔空和他笑着对视,像第一次见面亲吻他手背时保证的眼神一样,悄无声息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那是让他放宽心的意思。
台上蓝仪云宣判完毕后便关闭了麦克风,她离开礼堂,各个监区长上台领人,其余犯人则被巡逻狱警们统一带回。
回监舍的路上陆砚雪一直在叽叽喳喳,“完蛋了”、“以后日子可怎么过”、“怎么就让裴周驭成顶头上司了”……诸如此类的言论层出不穷,彭庭献听得耳朵起茧,趁队伍人多被冲散的时候,远离陆砚雪,一个闪身凑到程阎旁边去。
程阎这边也热闹得很,几个同样在清剿行动中落网的犯人围在他身边,偷偷摸摸地往他兜里塞烟,那是他们自制的烟叶。
这种稀有好货在监狱里可不多见,程阎来者不拒地把贿赂一一收走,一边抽着大烟,一边嘴里含糊不清地给他们讲解方案。
年纪最大、服役时间最长、对监狱构造了如指掌———这些都成为了程阎备受犯人尊崇的原因,他们有求于他,他也热衷于指点迷津。
彭庭献凑过来时,程阎刚好用余光瞥到他一眼,以为他也馋了,非常大方地从兜里抽出一根烟来,偷摸且迅速地塞到了他兜里。
彭庭献感觉到裤包一鼓,转头看他,他一脸自信地冲他抬了抬下巴:“没事儿,放心大胆的,抽就行。”
彭庭献这才发现兜里莫名多了根烟,聪明人了然一笑,向他点头道了声谢。
中午午休期间,彭庭献叼着烟躺在床上打盹儿,监舍里都安静下来时,一位狱警以最谨小慎微的音量打开门,招手让他出去。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彭庭献没表现出丝毫犹豫,他并不诧异何骏会在这时候找他单独谈话,该诧异的人是何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