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走廊,陆瞬雇的几个保镖安静地立在两侧,人均一米九的体格将通道把守得严严实实。
乍一眼看过去,跟黑s会似的,吓退了不少打探消息的医生和记者,却也将前来探病的陈伶吓了一跳。
她被几个高大的男人围在中间,一时间进退不得,只得掏出手机惶恐地给儿子打电话。
陆瞬从病房推门而出,一眼便看到被人围着的陈伶。
他抬了抬手,那几个人立即无声退开。
“妈?”陆瞬迎过去,微微错愕,“你怎么来了?”
这一个月,陈伶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照顾陆昭上。陆自海在家里闹得厉害,口口声声说陆昭脑出血就是一个意外,陆瞬想趁机夺权才是真,甚至扬言要和陆瞬断绝父子关系,说养了二十多年,养出一个白眼狼,还是一个同性恋!
陈伶夹在两个犟种之间,心力交瘁,不知道该如何调剂,只好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大儿子的康复上。
如今陆昭已经彻底清醒,语言能力也基本恢复了,听闻弟弟这一连串大刀阔斧的商业动作,和贺秋停为陆瞬挡刀住院的事,又震惊又感慨,执意要亲自看望贺秋停,被众人给按住了,才肯作罢。
“我哥那边怎么样了?”
陆瞬低声问,目光落在陈伶手里的保温桶上。
“正跟小艺说话呢,我也不好打扰人家小两口。”陈伶把保温桶稍微往上提了提,脸上的神色有些局促,“我炖了鸡汤,来看看小停,我记得他小时候爱喝这个。”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陆瞬高大的身子仍挡在门边,没有让开的意思,低声说: “妈,秋停他现在身子很虚弱,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要不改天?”
“你放心,我就看一眼,很快就出来。”陈伶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会提你们俩的事。”
陈伶的心情很复杂。
她是看着贺秋停长大的,看着两个孩子形影不离,玩得要好,印象里,贺秋停是个漂亮、聪明又懂事的孩子,如今却躺在里面,听说连自理都困难,疼得日日夜夜睡不着觉…
陈伶心疼贺秋停的遭遇,更感激他替自己的儿子挡下致命的一刀,但内心深处,对于两个男人之间超越友谊的关系,却始终无法全然接受。
传统的观念、对家庭的担忧、对儿子未来的担忧一刻不停地侵扰着她,可善良的本性又让她无法对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狠下心肠。
陆瞬沉吟片刻,“那我去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
听到消息后的贺秋停,明显紧张起来,“阿姨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却被陆瞬轻轻按回枕间,“不想见的话,我就说你睡了。”
贺秋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了句,“让陈阿姨进来吧…”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自决定和陆瞬在一起的那天起,贺秋停最觉得愧对的人,就是陈伶。
陈伶待他一直很好,在陆自海的威压之下能做的不多,却还是力所能及地照顾他。
陈伶比卢清更像自己的妈妈。
只是这些感受,都随着年岁流逝成了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一直想向陈伶道歉,却始终没有勇气。
如果没有自己,陆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会跟家里闹僵,也不会因为同性恋的绯闻被诟病。
他的目光跟随者陈伶的身影,看着她在自己床边坐下,还是勉强地用手肘支起半边身体,虚弱地打了个招呼,“阿姨。”
嗓音依旧是沙哑的,听得人心头发涩。
陈伶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桌上,目光落在贺秋停苍白消瘦的脸上,心疼一时间盖过了其他的情绪,“怎么瘦成这样了…诶…遭了大罪了小停。”
小停这个称呼,让贺秋停的眼眶蓦地一热,他垂下眼睫,低声道: “我好多了,陈阿姨。”
陆瞬在床的另一侧坐下,毫不避讳地握住贺秋停的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的指节。
贺秋停偏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手抽了回去。
他面对着陈伶,喉咙鼓了又鼓,依旧没把那句道歉说出口。
只见陈伶打开了保温桶,盛出一碗汤,霎时间香气四溢,“阿姨给你炖了鸡汤,补气血,养伤口的,你喝一点儿,好不好?”
她语气里带着长辈的慈爱,却因为那复杂的心结,显得过于客气和小心。
贺秋停看着那碗中微微晃荡的汤水,嗅着那鸡汤的味道,胃里不由得一阵紧缩,可还是点点头,轻声道:“谢谢阿姨。”
“我先尝尝。”
陆瞬的警惕几乎是刻进骨子里,对谁都不放心。他抢过碗,一边看着陈伶一边狂喝几口,然后才舀出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贺秋停唇边。
贺秋停没有就着他的手直接喝,而是颤巍巍地接住了碗勺,靠着自己一勺一勺缓慢地喝。
实在喝不下,才把碗递给了陆瞬。
陈伶就坐在旁边,安静地打量着他,眼里有怜爱,也有怅惘。
“小停啊…”
她忽然开口,声音夹杂了一丝轻颤,“好好的,一定好好的,啊。”
“你能替小瞬挡这一刀,阿姨是打心底里感谢你,可我看着你长大,看你这样,说不心疼是假的。”
陈伶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意,转过头看了看陆瞬,陆瞬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在贺秋停的身上,眼底的关切直白鲜明,无从遮掩。
传出同性绯闻至今,陈伶几乎是夜夜难眠,反复思量着这件事,心存着一丝侥幸,幻想着只是儿子年轻胡闹,只是不够成熟,图一时的新鲜。
直到这一个瞬间,看见陆瞬的眼神,陈伶突然就懂了。
陆瞬认定他了。
陆瞬和陆自海最像的一点就是: 认定了什么,就必须是什么。
陆自海当年认定了她,所以哪怕当初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也执意要将她娶进门。
这不是什么优点,是天大的劣习。
是一个人自负到了极致,才可以除了自己想要的,什么都不要。什么代价都付得起,什么后果都担得下。
陈伶沉默了将近有一分钟,才慢慢地吁出一口气,如同卸下了千斤的重担,终于妥协。
她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贺秋停的手背。
这是一个超越所有言语的信号。
贺秋停整个人微微一僵,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手,然后又抬起眼,望向陈伶。
陆瞬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从贺秋停身上离开,带着疑惑看向母亲。
陈伶没去看陆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贺秋停。
“既然走到今天这一步,那就好好照应着,你们俩的工作都不容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扛着要强。”
她顿了顿,看向自己的儿子,语气沉了几分,“陆瞬,小停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你得对得起他,感情不是儿戏,选择了就要负责,收起你的性子,要好好待他,”
陆瞬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贺秋停的眼圈瞬间红了。
他猛地低下头,抿紧了唇,竭尽全力地抑制着汹涌而来的情绪。
陈伶没有久留,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嘱咐了几句后便退出了病房。
“贺秋停。”
陆瞬将他圈在怀里,手掌一遍遍抚过他颤抖的脊背。
“我妈答应了。”
他的声音沉稳,每一个字都清晰。
“秋停,你有妈妈了。”
第67章 抑郁3
又过了些日子,贺秋停顺利拔除了尿管,终于能够自主排泄,还能尝试着在陆瞬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一段路。
嗜睡的症状逐渐好转,作息也跟着恢复了正常,贺秋停便不再贪睡,多年来的自律早已经深深地刻进这具身体,即便没有公务在身,也依旧会早早醒来。
夏季昼长,早上六点多,天已经大亮了。
晨光有些灼目,穿过病房的窗玻璃,将外面的树影斑驳地映在雪白的墙面上,轻轻晃动,倒也营造出了些许生机。
陆瞬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时,贺秋停正倚靠在床头,侧脸望着窗外,脊背挺得笔直。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注重仪态惯了,稍微有点儿精气神,就会不由自主地端持起来。
只是那张脸上的神色还是很淡,带着病气,苍白清瘦得仿佛不染尘俗。皮肤底下透不出血色,被阳光一映,镀了一层柔软的金色光泽,连细微的绒毛都显得无比清晰。
“秋停。”
陆瞬走上前,顺着贺秋停的视线看去。
“看什么呢?”
病房的窗正对着医院后身的一处小广场,贺秋停目之所及,有老人在健身器材边缓缓活动着,背书包的小朋友三两搭伴,追逐嬉闹着从他们眼皮地下跑过,然后在不远处的早点摊停下,买豆浆和油条。
更远处,公交车缓缓停靠在站台,街道和车流正缓慢的从夏日的晨雾中苏醒...
再平常不过的晨间风景,贺秋停却看得出了神,好半晌才转过头来。
陆瞬将水杯递到他手中,随即摊开掌心,上面铺着一层纸,纸上工整地排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药片,“先把药吃了。”
贺秋停的黑发软软地垂在额前,已经有些长了,隐约地遮住眉峰,显出了几分让人怜爱的温顺来。他低垂着眼,睫毛又密又长,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在鼻梁旁投下一小片摇晃的影。
修长的手指屈了屈,一片一片地拾起药。
他像含糖那样送入唇间。
药片在潮湿的舌面融化,苦涩迅速漫开,再被温水徐徐冲淡。
贺秋停的喉结艰难一滚,悉数咽下。
陆瞬看着他吃完,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杯子,顺势往他手里塞了颗糖。
“药苦吧,来,吃点儿甜的。”
住院这一阵子,他好像真把贺秋停当成了小孩儿。
一抹甘甜盖过口腔里的苦味,贺秋停偏过头,看着外面的天,平静地开口,“陆瞬,我忽然觉得,这一次的经历挺奇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