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身体里沸腾,往上聚拢,炸得他两眼发黑。
他头重脚轻,浑身都麻,半天没喘上来一口气。
…
市公安局。
陆瞬从询问室里出来,神色如常。
他低头划着手机屏幕,嘴角噙着笑意,一边跟证监会的人言笑风声,一边快步迈下台阶。
这场突击调查来的蹊跷,说是有人匿名举报,但提交的证据模糊,问询也流于形式,问的那几个点都不痛不痒,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简直是小儿科。
陆瞬稍微想了一下,觉得八成是陆昭在暗中搞鬼。
陆昭图什么呢?是想给自己敲个警钟?
他顾不上想那么多,穿过停车场,低头给贺秋停回拨电话。
滴滴—
电话还没等拨通,两声刺耳的鸣笛忽然在耳侧炸响,陆瞬吓得浑身一颤,手机差点脱手而出。
谁啊,有病吧。
他皱起眉刚转过头,就看见贺秋停的车停在三步之外。
隔着挡风玻璃,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盯着他,冷得能淬出冰碴。
玻璃有一点儿反光。
陆瞬看不清贺秋停的唇形,只觉得那表情晦涩难辨,但是绝不是在笑。
滴—滴滴—
鸣笛声又急又重,像人一样凶。
陆瞬的喉结滚了滚,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绕过车头走到副驾,小心翼翼拉开了车门。
第34章 心脏病5
陆瞬拉开车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车里应该是开了暖风,烘得车载香薰的气味浓烈,在逼仄的空间里无端地带上了几分压迫感。
贺秋停穿了件白衬衫,破天荒的没有系领带,领口的纽扣松散着,弧度分明的喉结正在缓慢地上下滚动,像是在无声地克制着什么。
他没去看陆瞬,目光平视前方,只露给对方一个冷淡的侧脸。
“贺秋停…”
陆瞬盯着那张冷脸,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窥探出一丝情绪,但那黑眸里空荡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瞬出了一身冷汗,扶着车门站在那儿僵持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最让陆瞬心慌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贺秋停知道多少。
是只知道他来这里做调查,还是知道了他抵押私有财产杠杆配资的事,还是知道了什么更糟糕的…
陆瞬也是后知后觉,原来他对贺秋停竟有这么多的隐瞒,随便拿出哪一件,都足够让两个人产生不可逆的裂隙。
“贺秋停?”陆瞬又叫了他一声。
贺秋停依旧没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沉默地等着他上车。
陆瞬咬咬牙,坐上副驾,动作有些僵硬地拉过安全带。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入卡槽,几乎是同一时间,贺秋停踩下油门。
轮胎摩擦过地面,贺秋停左手撑在窗沿上,右手握着方向盘猛地一打,带得车身甩过,直接汇入主路车流。
他的脸色冰寒,但整个人显得很平静,流露出的情绪不多,只是一味专注地开着车,时不时看看后视镜,遇到加塞的车辆时,还能心平气和地点刹礼让。
车里放着轻音乐,很欢快,把空气里的压抑和窒息缓慢冲淡。
但贺秋停依然没有说话。
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
两个人并排坐着,车子开了快五分钟,还没有产生任何一点儿沟通。
陆瞬实在忍不住了,他偏过头,拿出想和他深谈的认真态度,“贺秋停,我…”
刚一开口,就见贺秋停的眉心极轻地皱了一下,神情充满抗拒,就像是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贺秋停腾出右手,将旁边的一个牛皮纸袋甩给陆瞬,“吃东西。”
他声音冷得要命,完全不近人情,“别说话。”
陆瞬低下头展开袋子,看见里面装着他最喜欢吃的芝士牛角包。
已经下午两点多了,的确应该吃点儿东西,但陆瞬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根本吃不下。
陆瞬不敢再出声,慢慢地从口袋里掰下一块牛角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吃两口就往贺秋停身上瞥两眼,机械地咀嚼着。
味觉好像失灵了,品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他这一路都是如坐针毡,车子停在别墅门口时,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湿了一大片。
贺秋停摔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陆瞬很乖巧很在身后,跟着他进门。
贺秋停进门后没换鞋,而是近乎脱力地倚靠在玄关的墙壁上,他弓着背,略微垂着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解释吧,我听着。”
早在上车前,他就吃了两颗保护心脏的药,但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胸口始终憋着股气儿,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宣泄,那股气越积越多,越积越深,此时此刻闷得快要炸开。
贺秋停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脚下缩成团的影子,视线有些模糊发黑。
陆瞬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我确实在做一些决定的时候没和你商量,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帮你分担,确实是我不对。”
他说到这儿便停下了,察言观色地去看贺秋停的表情。
贺秋停闭了闭眼,咬牙忍住胸口蔓延的剧痛,“到了现在,你还在试探什么?”
贺秋停声音发冷,苍凉地笑出一声,“想看看我到底知道多少,然后看看还能继续瞒我多少。”
他抬起头,眼底满是血丝和绝望,“是吗,陆瞬?”
“你别生气…”陆瞬伸出手想去扶他,但是被那眼神的威压逼得有些不敢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哑着嗓子说道:“你身体刚好,不能生气…”
陆瞬的眼睛红了,他看见贺秋停周身在发抖,胸膛也在不规律的起伏,到底还是上前扶住了他,口吻几乎是带上了哀求,“贺秋停,你能不能先坐下缓一缓,我跟你说,我都跟你说。”
贺秋停一根一根地掰开陆瞬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指,手背上青筋隐现,竭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又重复了一遍,“就现在,解释。”
空气寸寸凝结,陆瞬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开口,“没错,护盘的离岸账户是我。”
陆瞬盯着他,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几分执拗, “我知道你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可当时你躺在抢救室昏迷不醒,外面几家联手想要趁机搞垮云际,地产市场什么德行你比我清楚,我这时候不站出来,等你醒了,等着你的就是一地的烂摊子。”
陆瞬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如果股价跌得一塌糊涂,你会老老实实地养病吗?你不会的贺秋停。”
贺秋停注视着陆瞬的那双坚定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冷意,“所以你就抵押了CL的股份,和你在南环桥的那两套房,五倍杠杆,陆总真是有魄力,真是大手笔。”
贺秋停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无意识地紧攥,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心,眼底的冷静也随之寸寸崩裂。
他问陆瞬:“你还记得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陆瞬的心蓦然一沉,喉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一时间感到呼吸困难。
贺秋停的声音近乎嘶哑,眼底的怒意被痛楚填满,“一旦爆仓,你就什么都没了。”
“陆瞬,你明明知道我最恨杠杆赌徒。”
贺秋停越发不能接受,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现在算什么?用这么脏的一笔钱来帮我,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恶不恶心吗?”
陆瞬的嘴唇颤了颤,低声道:“等股价稳定,我会立刻撤出去,偿还杠杆那部分钱,你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什么都没发生?”
贺秋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理智,他猛地抬手,一把揪住陆瞬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一旦出事,会是什么后果?但凡有一个环节解释不清楚,你就得进去吃两年牢饭!”
陆瞬任由他拽着,眸光微微晃动,“我心里有数,能合法合规,你看我今天不是也好好的出来了吗?”
“出不来呢!?”贺秋停失控地低吼出声。
心脏骤然间炸开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他低头缓了两秒才止住晕眩,继续问,“如果你今天没出来,你打算让我怎么办?”
贺秋停不想再去回忆自己在公安局门口等待的那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说话。”贺秋停眼神逼人。
陆瞬看着他,忽然苦笑着扯了扯唇角,轻声道: “出不来就出不来,能为你坐两年牢,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啪!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便狠狠地甩在他脸上。
贺秋停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陆瞬的脸偏过去,唇角瞬间溢出血丝,脸上显出了几分不可置信。
贺秋停打了他。
居然是贺秋停。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贺秋停,优雅风度又彬彬有礼的贺秋停,那个无时无刻都在克制情绪的贺秋停,此时此刻硬生生在他面前撕碎了所有的理智。
陆瞬懵了半刻,下一秒就被揪着衣领掼在墙上。
“再给我说一遍。”贺秋停的声音带着一阵急喘,感觉身体又开始发麻。
陆瞬用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腮帮子,没作声,但望向贺秋停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贺秋停,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贺秋停眼前一黑,双腿突然失了力气,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被陆瞬眼疾手快地揽住了腰。
“贺秋停!”
“…我错了,都是我不好。”陆瞬的声音带着慌乱,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你的脸色很差,我们去医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