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瞬从来不会给自己的举动和言辞赋予深层次的意义和象征,就比如眼下的这个摸头。
想摸就摸了,管他分手还是热恋。
他做事从不瞻前顾后,坦荡,理直气壮,通常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全都随心情。
用陆瞬的话来说,想怎样就怎样,哪来那么多弯弯绕?
这是贺秋停学不会的逻辑和心态。
过去他们吵架,贺秋停总是会理性地复盘梳理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然后反复斟酌,思考该如何表达清楚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如何清晰又体面。
但陆瞬是不讲道理的,明明上一秒还歇斯底里生着气,下一秒就能从背后环住贺秋停的腰,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蹭,像一只大型犬那样黏上来,亲吻他的脖子和脸。
贺秋停一开始只觉得离谱,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成年人,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逃脱过错。但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他的冷漠,始终有陆瞬的热情包裹。他性子深处的曲折和别扭,也总能被陆瞬用直球轻而易举地击碎。
“想什么呢,贺秋停?”陆瞬把手从他头上挪下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病床前。
贺秋停摇摇头,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缓慢地眨动着眼睛。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病房,落在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分界线。
很亮的光,亮得发白,亮得聒噪。
贺秋停半靠在床头,盯着明暗交接的那条直线出神。
“陆瞬,我想转院。”
贺秋停突然开口,声音哑着,但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我想去李风那儿。”
那里更清净,也更踏实,如果重症失眠发作,贺秋停更愿意选择一个熟悉的环境。
陆瞬皱了下眉,劝说了一句,“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先别折腾了吧,等吃两天流食之后,我们再转院。”
贺秋停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瞬,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眉宇间病气未消,可偏偏一双黑眸清凌凌的,漂亮又坚韧。
半晌后,陆瞬妥协,“好好,今天就转,但你得先输完液,然后睡会儿,我们晚上再走。”
“输完液就转吧。”贺秋停低声说,他知道绑了重度失眠系统的自己不可能还睡得着。
陆瞬微笑一下,没够似的看着他的脸,“知道了。”
…
输液的过程是漫长的。
贺秋停闭目养神,眼睛闭着,但是脑子里很清醒,也很难受。
一丝一毫的声音都被无限地放大,贴着他的耳膜响起,心跳声,呼吸声,以及窗外的飞鸟和车鸣,就连输液管里微小的滴答声,都变得震耳欲聋。
吵,好吵。
贺秋停的神经绷起来,紧张地攥了攥被角,感觉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就像一个机器,正在朝着失控的方向运作,停不下来。
贺秋停的血管很细,打第二包药的时候,就开始不堪重负地疼了起来,他没吭声,在精神压力的作用下忽视了痛觉,直到手背上浮起一小片青白色的肿胀。
陆瞬以为他睡了,坐在床边看着手机上的交易信息,偶然抬头看贺秋停一眼,目光往下滑了几寸,落到手背上,眼神倏地一沉。
陆瞬连忙将调速器往下按了两格,然后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贺秋停的手背。
皮肤鼓鼓的,被药液浸得冰凉。
贺秋停慢慢掀开眼,“没事。”
“都鼓成这样了,就硬挺着,不知道疼是吧…”他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带几分埋怨,心疼地把手拢在自己掌心捂热。
输液的速度调慢后,过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打完所有的点滴。
陆瞬办理好转院证明和出院手续,扶着贺秋停上了李风派来的车。
贺秋停清醒的时候,说什么也不用他抱,自己逞强走了几步路,上了车后整个人喘得厉害。
陆瞬想说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但看着他发白的侧脸,到底还是忍住了调侃的冲动。
李风的医院在天穹港西郊的半山,规模不大,但属于是高端私立医院,医院后身正对着一片茶园,胜在清静。
Vip病房的环境极好,不像是医院,倒像是五星酒店的套房,家具应有尽有,有客厅也有卧室,卧室摆放着一张舒适的大床,被各种先进的医疗设备围绕。
贺秋停在这有专属的一间病房,床头除了监护的医疗设备,还诡异地搭了办公的电脑桌,上面还堆了些文件,桌子旁边是吸氧的装置。
陆瞬简直看呆了,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贺秋停,喉结动了动,不正经地吐出一句话,“贺总这是准备在icu开股东大会?”
李风笑了一下,语气也有几分调侃,“之前秋停晚上胃痛或者胸闷,会来我这,吸着氧还要批文件,他说你们总裁都这样。”
贺秋停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尴尬,他澄清道:“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有时候在李风这办公,会让我更安心一些。”
“嗯,是挺安心的,昏倒了直接抢救呗,抢救起来还能再审仨项目。”陆瞬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脸上的神色稍微沉了沉,明显是不开心了。
他不知道贺秋停背地里是这样的,一边觉得自己作为男朋友失职,一边又觉得贺秋停没把他当家人,连朋友都没当。
李风给贺秋停做检查的功夫,陆瞬跑出去怒抽了三根烟。他怕身上的烟味大,去后面茶园转悠了许久才回来。
李风坐在病房门口,拦了一下陆瞬,说贺秋停正在打电话,让他等等再进去。
陆瞬愣了愣,反应过来,应该是贺秋停在聊公事,所以才让李风在门口挡着他。
说到底,还是有意地会对他有所防备。
房间里,贺秋停看着电脑屏幕上稳定的股价走势,反倒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在房地产行业,市场通常都会对激进扩张地房企持谨慎观望的态度,按理来说,股价是很容易受到做空和负面消息的影响。
贺秋停手上的确有一个核级的利好信息,但并未公之于众。
那这个暗中用巨资护盘的境外神秘人,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购入他的股票呢?
电话那边的代理总裁周航问,“会不会是和你有交情的资方?”
贺秋停脑袋里想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人就是陆瞬,陆瞬的确有这样敢于冒险的魄力,但是陆瞬无法通过CL资本来为云际护盘。
如果是脱离了CL资本,陆瞬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
贺秋停坚定回答:“不会是友方。”
“这个护盘方,极有可能是在暗中吸筹,预谋收购云际。”
那是贺秋停第一次判断失误,把陆瞬当成了敌人,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他和周航在电话会议里达成一致,想通过外放云际资金链紧张地消息让股价短期下跌,试图吓退“收购方”,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让陆瞬濒临爆仓。
暴风雨来临之前,陆瞬还一无所知。
贺秋停结束会议,抬手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按下床边的呼叫铃。
陆瞬和李风一前一后走进去,看见床上的人时,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贺秋停在床上坐的笔直,病号服的领口敞着,露出脖子和锁骨。
然而此时此刻,那片冷白的皮肤上浮现出了一片不规则的红疹。
从脸侧到下颌,再到脖颈,有顺着领口向下扩散的趋势。
贺秋停难耐地皱起眉,抬手抓了抓,又一片新的红色极速地蔓延开来。
是荨麻疹。
第28章 重度失眠3
贺秋停手术后身体虚弱,免疫力直线下降,加上精神紧绷没有好好休息,起荨麻疹也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体质如此,有时候熬夜透支体力,就会起疹子,浑身痒。
李风给他配了药,原话是,“把药吃了,睡一觉就下去了。”
但问题是,贺秋停现在根本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在燃烧,脸和耳朵都越发火热,心里烦躁得厉害。
绑定系统后,不适感会被放大十倍,也包括荨麻疹的“痒”。
那感觉,就像是有数不清的虫蚁在他血管里爬,生生地往神经里钻,一口一口啃噬他的神经末梢,在他血肉里筑巢。
身上出现了一片片凹凸不平的疹块,又烫又痒,贺秋停忍不住想去抓,刚抓了两下,就被一道力量控制住了手腕。
“别抓。”陆瞬微皱起眉,把他的手压到一旁,低声道了句,“越抓越多,你忍一忍。”
平日里,陆瞬的掌心总是火热,但此时此刻,贺秋停竟然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清凉。
绷紧的身体稍稍放松,但是没过几秒又开始痒,痒得受不了,痒得挺不住,那种难耐的感觉直冲天灵盖,一时间就连头皮都跟着痒。
贺秋停挣脱开陆瞬的手,抓了抓脖子,霎时间又是一道凸起的血印子。
“不能抓,贺秋停。”陆瞬像个看孩子的家长,头疼地盯着他,“你不碰它,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会消下去的。”
“很热,受不了。”贺秋停呼吸微乱,手往下挪挪,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去挠锁骨。
冷白的皮肤一点点充满血色,他颈窝通红,红得像是要浸出血来。
陆瞬心疼地看着他,半晌后转身走进浴室。
水声哗啦啦响起,没过一会儿,陆瞬拿着一条被冷水浸透的毛巾回来,不由分说地按在了贺秋停的后颈上。
贺秋停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身子一颤,刚要伸手去接那块毛巾,就被陆瞬按住了肩膀,
“别动。”
陆瞬的目光落在他皮肤上的红疹上,神色专注,语气平淡,“衣服脱了”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擦一擦,会让你舒服一点。”
贺秋停看了陆瞬一眼,似乎是犹豫片刻,然后低下头慢吞吞地解开了扣子。
陆瞬也没催他,就在旁边看着他一颗一颗地解,直到上衣被整个脱下,露出大片泛红的皮肤。
贺秋停的前胸和后背,都是通红一片。
也难怪会痒成这个样子。
陆瞬眉头皱着,目不斜视地用冷毛巾擦拭他泛红的脊背,擦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疹块。
陆瞬越看越心疼,低垂着眸,声音不冷不热,“你就说,你就说遭不遭罪吧,你但凡对自己身体好点,都不至于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