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快速翻动材料,停在第八页,瞳孔骤然缩紧。
CL资本早在几个月前,就通过空壳公司收购了澜都地王相邻的废弃电厂。这个电厂的地理卡位非常刁钻,虽不属于澜都地块,但恰好在唯一的电缆接入点上,是贺秋停计划方案中——天穹城·澜都项目的潜在能量枢纽。
“今天我们拿下这块地,这个电厂的价值至少会翻二十倍。”贺秋停摇了摇头,眼神晦暗不明,“不是帮忙,是杠杆。”
陆瞬的每一步都有算计。
收购电厂之前,他就有计划地曝光电厂外观的残破,暗自组织居民投诉,坐实了没有价值的标签,最大化压低了价格。
如今云际拍地成功,贺秋停猜测陆瞬很快会对这个电厂有所动作,然后像一只蚂蝗一样吸云际的血。
贺秋停不介意。
相反,如果今天陆瞬只是因为所谓的感情单方面帮他拿地,对付港资,他才会介意。
他喜欢互利共赢,不喜欢生意参杂进感情,也同样不喜欢感情夹杂算计。
林旭继续汇报相关的数据,贺秋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顺便低头看了眼手机,有信息进来。
陆瞬给他发消息:“小时候一起玩的那个张文骞,我发小,家里做餐饮生意的,刚在鸿时街开了家龙虾私厨会所,叫了一堆同学晚上组局吃饭,你要是忙完了,就过来呗。”
贺秋停还没看完,第二条消息便急不可待地谈了过来,“就当庆祝拿下地王,一堆人呢,被拍了也都解释的清楚。”
贺秋停手指落在屏幕上,打字,“不了,我晚上要…”
字打到一半,第三条消息又弹出来。
陆瞬:“我们顺便还可以谈谈过桥贷款和电厂的事。”
贺秋停轻轻呼出一口气,删除了文字内容,发送了一个字:好。
陆瞬是松弛的,也是强势的。
这二者居然并不矛盾。
贺秋停羡慕陆瞬身上的松弛,慕强心理是他最初喜欢陆瞬的主要原因。
喜欢他可以漫不经心的地掌控全局。
陆瞬不怕输,他可以轻而易举释怀一个投资八千万失败的项目,完全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影响他下一次决策的速度。
认识十几年的朋友在他背后捅刀子,他不难过,处理得就像是抖落衣服上的灰尘一样轻描淡写,转过身就能去投入一场派对,没心没肺玩到下半夜回来。
贺秋停安慰他,他却说,朋友多的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正好省去了酒会寒暄的麻烦。
这种洒脱,也许源于他从来没有真正失去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
陆瞬的人生太顺,说是盛宴也不为过,每一次得到都是锦上添花,每一次失去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并不会影响他人生轨迹的分毫。
这种奢侈的从容,是那些在底层挣扎的人终其一生也学不会的姿态。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出身,让他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包括贺秋停。
有时候,他对贺秋停的项目并不感兴趣,但云际的每一个项目,他都会来横插一脚。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段关系里掌握主动权。
否则,就连约人吃饭,他都是被晾的那一个。
晚上八点,贺秋停处理好公司的事情,开车来到约定的地点。
龙虾私厨做的很大,独立的三层楼会所,装修奢华,经过一楼大厅的时候贺秋停随意地瞥了一眼价位表,人均5000起。
他本质上不喜欢这种奢靡的生活,140亿买地能脱口而出,但在5000元一顿的饭前,他还是觉得贵。
一进正门,陆瞬便迎了过来,他脸上挂着笑意,很有分寸地抱了一下贺秋停,很快便松开。
“贺总,又见面了。”陆瞬不怀好意地调侃他,“怎么还换了套衣服,啧啧。”
贺秋停没说话。
他没跟陆瞬提及胃病的加重,今天下午回到公司办公室就吐了,所以换了新衣服。
此时此刻,他的胃里仍然火烧一样,很是磨人。
包厢里觥筹交错,众人举着酒杯,表面是在怀念儿时共处的时光,实则是通过这个饭局来置换资源。
陆瞬没和贺秋停挨着坐,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旋转着酒杯,喝两口就抬眼望望贺秋停。
后者一眼也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汤,像是不合胃口,又将汤勺放下,擦了擦嘴。
“秋停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张文骞笑着拍了拍贺秋停的肩膀。
贺秋停礼貌地扯了扯唇角,点一下头,没接话,余光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陆瞬。
后者正在剥虾,慢悠悠的还没等剥完,旁边的同学就满脸讨好地凑上前,把剥好的虾送到他的盘子里。
陆瞬皱了一下眉,没吃。
“对了,秋停,你和陆瞬现在有合作吧?”有人问。
“嗯。”陆瞬抬眸,唇角勾起,“贺总最近挺需要我的。”
贺秋停胃疼的厉害,甚至没听清陆瞬在嘟囔些什么,只想找机会和他单独说两句。
三瓶红酒见底时,陆瞬已经醉了,半瘫在椅子上不让任何人扶。
他的领口敞开,脖子的皮肤泛红,撑着下巴目光迷蒙地望着贺秋停,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沉静黑眸。
望着望着,忽然笑了。
“贺…秋停…”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包厢瞬间安静。
第3章 生日会
谈笑声戛然而止。
在座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目光在贺秋停和陆瞬之间来回扫视,随后传来窃窃私语声。
“啊…他们俩有过节吗?”
“是不是因为今天竞拍的那块地啊…”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微妙的火药味,两人隔着个座位对视,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夹在中间的张文骞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瞬他喝多了。”张文骞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着打圆场道:“他打小就这样,一喝多了就看谁都不顺眼,讨厌这个讨厌那个的。”
张文骞和陆瞬从小玩到大,两家长辈是世交,两个孩子也臭味相投,关系不是一般的铁。
作为在座唯一一个知道陆瞬和贺秋停关系的人,张文骞大概了解一些事情,也知道陆瞬最近情场失利,怨言不少,猜他很快就要酒后吐真言了,连忙凑到陆瞬眼前打岔。
“是不是又见不得别人比你帅。”他舔着个脸,用手拨了拨自己的新发型,道:“那你看哥们讨厌不?”
陆瞬弯了弯眼睛,低低骂出一声。
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活跃起来,众人笑开,又开始继续就餐交谈。
陆瞬把张文骞扒拉到一边,看见贺秋停朝他抬起头,冰冷的一双眼睛里含满了警告。
陆瞬直勾勾地盯了他两秒,忽然抬手捂住嘴。
想吐。
“我靠陆瞬,”张文骞正埋头吃东西,看见旁边人捂嘴往门外冲,嘴里的食物还没等咽下去,就见另一侧的人影起身。
贺秋停按住张文骞的肩膀,面色沉静,“没事,我去看看。”
他说完,将餐巾规矩地叠放在桌面上,又将椅子摆好后才往外走。
出门的时候,撞见两个服务员推着个蛋糕车进来。
蛋糕有一米多高,是用翻糖做成的摩天大楼,转动的楼体上坐着一个银灰色头发的卡通小人。
看见蛋糕的一瞬间,贺秋停的表情僵住了,也是那一瞬间,他才记起来,今天是陆瞬26岁的生日。
他居然忘了个彻底。
胃里的闷痛骤然尖锐起来,贺秋停抬手按着胃,边揉边往洗手间方向走。
远远的,听见陆瞬趴在水池边干呕,走近了看,除了酒水和胃液没吐出什么东西。
陆瞬今天没胃口吃晚餐,不声不响地空腹喝了这么多酒,也没被贺秋停注意到。
他眼眶通红,用冷水拍了拍脸,迫使自己清醒了两分,抬起头看见镜子里映出贺秋停的身影。
贺秋停站在他身后,抬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拍了拍,默不作声地递过一张纸巾。
对不起三个字悬在嘴边,可贺秋停说不出口。
他不是不会道歉,而是很难将内心的情感转化为语言,他一贯如此,就像他也从来没有对陆瞬说过“我爱你”。
贺秋停恐惧表达,总是会习惯性地压抑情绪,避免对外暴露弱点。这个“对外”指的是任何人,也包括陆瞬。
这是一种不健全,贺秋停自己知道,却无法克服。
他哑口无言地站在陆瞬身后,手顺着脊柱抚摸了几下,像是在安抚一个炸毛的小动物。
“陆瞬…”
贺秋停心疼地皱了一下眉,先是想到方才包厢门口的蛋糕,然后又回想起今天在拍卖行门口,陆瞬问他回不回家吃饭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
如果那时候他知道陆瞬过生日,就算工作再忙,也一定会放下手里的事回家陪他。
他轻声叹了口气,“你可以提前告知我的。”
贺秋停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表达的不恰当,果不其然,这一句话立刻惹火了陆瞬。
“提前告知?”陆瞬站直身体,眼神发冷,嘶哑道:“贺总,我的生日对你来说是一个待办事项么?”
陆瞬的酒劲儿没散,眼睛发红,“是不是需要我发个邮件提醒你DDL,告诉你我今天过生日,请你在今晚准时参加我的生日会?”
贺秋停的眼睫颤了颤,面部的神经也随之绷紧,“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记这些。”
贺秋停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
“不,你不是记不住。你能记住云际每个地块的容积率,能记住债券年收,记住美元汇率,怎么就唯独记不住我生日?”
陆瞬的质问声里夹杂了一丝哽咽,委屈的情绪被酒精刺激出来,第一次在贺秋停面前湿了眼眶,“你不是记不住,贺秋停,你只是不在乎。”
这话戳得贺秋停心口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