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瞬没想到自己会自降身价到这种地步,能当着贺秋停的面,和他的助理呛起来。
“你拿工资,就办你该办的事。”
林旭揉着后腰刚想反驳,却在对上那双淬着杀气的眼睛时瞬间噤声,本能的有些瑟缩。
是真的杀意,实实在在的想要刀了他的眼神。
林旭不说话了,刚低下头,便听见一道偏冷的声线。
“出去。”
林旭抿了抿唇,转过身准备离开。
“不是说你…”
贺秋停喘了口气,抬眼看向陆瞬,冷漠的黑瞳黯然无光,“我让你,出去。”
他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陆瞬。
厌恶他总是能很娴熟地把人分做三六九等,在下位者面前尽然是一副颐指气使地高傲模样,但面对自己有利的资源和人脉,却又能低头陪笑,把自尊心当垫脚石。
陆瞬不是不会尊重人,只是他的尊重只留给那些对自己有用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质上就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两个人本质上的不同,让贺秋停时常会感到不适,这种失望和厌恶随着时间越积越多,却从未得到解决。
贺秋停一直觉得,如果通过强行改变对方,来达到一种他所认为的完美和融洽,那这段关系注定不完美。
他自己不想作出妥协,也不愿意另一半为了迎合自己而妥协。
那天在家门前,贺秋停流着眼泪跟陆瞬坦白开一切,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把自己不满的问题点明,说到底,就是奔着决裂去的。
他没想再和陆瞬继续周旋,也不再对他抱有期待,只是希望这段感情死的明白。
但现在看来,还是不明不白。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贺秋停皱起眉,苍白的脸上满是倦色。
“我出去。”陆瞬不敢跟他起争执,虽然不甘,但还是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你别生气,你现在的胃伤着,不能有情绪…”
说完,他警告似的地看了一眼林旭,然后默不作声地退出了病房。
贺秋停没去看他,目光平静地落在林旭身上,觉得有些愧疚,“没事吧。”
林旭摇摇头,“你没事吧,贺总。”
“别把他的话放心上,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贺秋停顿了顿,轻叹一声,“骄横惯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贺秋停看着林旭起身走过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包棉签和一杯温水。
他有些讶异,问道:“谁啊。”
林旭低头拆出两根棉签,用温水蘸湿,送到贺秋停面前,“…是陆总,他说你口渴,喝不了水可以润润嘴唇。”
贺秋停眼睫低垂,凝着那落在嘴唇上的棉签,微微有些失神。
“贺总…”林旭欲言又止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和陆总,真的只是老同学吗?”
贺秋停轻轻点一下头。
片刻后,他对林旭说:“帮我找一个护工,然后你就回公司吧,配合周航把各项事务处理好,进度随时汇报给我。”
血腥味越来越重,嗓子大概是被胃管给磨破了,但是贺秋停感受不到疼,只能感觉到异物感和喉咙黏膜的肿胀。
“贺总…”林旭想留下来,但是当他看见贺秋停说话时的眼神,就知道这不是商量。
“你也出去吧,我睡觉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贺秋停说。
也许是真的太过于虚弱,贺秋停说完闭上眼睛,刚一闭眼就昏睡了过去。
林旭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缱绻着从他的脸上滑到脖子,顺着脖子看向锁骨和那块性感的颈窝。
再往下,贺秋停的病号服敞开着,半边胸口裸露在外。
他所见到的贺秋停从来都是西装革履的模样,充满了距离感,而此时此刻,他觉得距离消失了,遥远的人变得触手可及。
肌理分明,皮肤柔软,苍白中透出一点红晕。
林旭听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感觉到浑身发烫,四肢酥麻…
!!!
他慌张地站起身,满脸通红地逃出了病房。
陆瞬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里的报表,听见声响后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疑惑。
“怎么了吗?”他问。
“贺总…贺总睡了。”林旭解释说,“他让我回公司忙项目的事,然后再给他找一个护工。”
“护工就不用找了。”陆瞬没多留意他,也是实实在在的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嘴上道:“你们公司现在的事情不少,忙你的事就行了,别再往医院跑。”
这话声音不大,但威压很足,林旭听了没作声,默默转身离开了。
林旭走后半晌,陆瞬才停下手里的事,他熄灭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儿神。
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在病房中的那一幕。
陆瞬做了一遍复盘。
他居然会当着贺秋停的面,对林旭冷嘲热讽。明明他从未把林旭放在过眼里,此时却把他当做了头号假想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陆瞬对自己感到陌生。
他不该是这么没有城府的一个人。
生意场上的他,能在谈判桌上面不改色地逼退对手,能微笑着接过别人递来的刀子,再反手捅回去,能扮猪吃老虎,吞掉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
可偏偏在贺秋停面前,他连最基本的思辨能力都没有,成了一个毫无城府、一点就着的疯子。
只要是和贺秋停有关的事,他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疯子都不算,陆瞬感觉自己像只疯狗。
他有太多方式可以表达对林旭的不满,却偏偏选了最不得体的言语攻击。
简直愚蠢至极。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头顶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想什么呢,傻了?”
陆瞬迟缓地抬起头,看见张文骞的一张大脸。
“给。”张文骞把笔记本电脑和一叠装着文件的牛皮纸包递给陆瞬,“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陆瞬接过来,声音没什么力气,“谢了。”
“不是陆总,你这是怎么个意思,在医院一边盯人一边盯盘呗?”张文骞难得看见他这么严肃正经的一面,觉得有些好笑。
“嗯。”陆瞬应了一声,低头翻开电脑,“医生说要观察24小时,怕秋停再出血。”
“啧啧,怕秋停再出血~”
张文骞拖长音调,故意学着他的语气,一屁股做在他旁边,用肩膀撞他一下,“装什么深情呢在这,狙击云际股票不是还有你一份么,砸盘比谁都狠,别以为哥们不知道,怎么着,相爱相杀?”
“滚。”陆瞬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听他说话觉得很正常,但是此时此刻听起来,每一句都像是讥讽。
他一本正经道:“我没有装好吗,我就是担心他,我就是放心不下,你让我回公司,我也没有心思做别的。”
这样的语气,听在张文骞的耳朵里,更加滑稽了。
“好好好,行行行。”他才不和陆瞬争,顺着他的话给予肯定,笑着道: “你没装,你就是很深情啊,你是天穹港第一深情。”
陆瞬没搭理他,看向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了滑,调出持仓界面。
张文骞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可下一秒,他的笑容便慢慢地凝固了。
屏幕上是陆瞬离岸账户的总览区,血红色的弹窗显示着高危的风险等级。
【杠杆倍数:5X】
【当前持仓:云际地产】
旁边是云际地产的分时图,股价正在地位震荡,盘口悬挂着巨额的买单,破釜沉舟般托住了下跌的趋势。
“五倍杠杆护盘?”张文骞猛地扣住他的笔记本,“陆瞬,你他妈的疯了吗!?”
没有走公司账面,用个人账户的五亿资金,撬动二十五亿。
“你怎么配的资?”
陆瞬又重新展开电脑屏幕,盯着上面的波形,面色平淡如水,“抵押了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能融这么多!?”
“质押了一部分股权,连带两处房产。”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过了半晌,张文骞咬牙问他道:“如果云际股价下跌,你的杠杆会爆,你知道爆了的后果吗?”
陆瞬听得有些不耐烦,“我当然清楚,连你一个开饭店的都懂的事情,我会不明白?”
他会破产,甚至失去CL的控制权,甚至面临监管重罚。
所有的利弊陆瞬都设想过,但他还是在短短半分钟内就做出了决定。
“不是,你因为点儿什么?”张文骞心焦得要命,无法理解道:“你和贺秋停不是一向分得很清吗,是谁说的,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
“原则上是这样。”陆瞬的声音轻了几分,“但是…”
“但是什么。”
陆瞬的喉结动了动,垂着的目光看向地面,说:“我不想让贺秋停醒来,看见云际的股价跌了。”
“既然我不想让它跌,它就必须涨。”
这样的回答,张文骞倒不觉得意外。
陆瞬一贯如此,从小到大,只要他想要达成一个目的,就一定要达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面临如何的风险,他都是第一个作出决定并付诸行动的人。
在陆瞬的字典里,没有“犹豫”这两个字。
他会因为一个目的不择手段,也不计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