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缠绕多时的梦魇,也总算彻底散去。
许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我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袭来。
云烟劝我多歇歇,养养神,我便也顺势安然地每日多睡很久。
其实,我心里清楚,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忽然被抽离,力道之猛,与当初刺入时别无二致。
要适应失去恨意的自己,并不比背着它活着更容易。
直到这日,风驰兴冲冲闯入书房,将一封家信递至案前。
见是南地来信,我才像被唤醒一般,心头一震,整个人也重新振作了起来。
还有太多事未竟。
卫家因卫泉之事元气大伤,当得细细整顿,再谋经营。
大夫人与小娘远在南地,盼着我安排妥当,早日归家。
还有幼弟,也正需长兄躬身教养,引他识人识世。
紧接着,风驰说了第二个消息。
李昀,被免了职。
原因却并非因他曾属太子一党,而是这位年少成名的羽林大将军,再也握不住剑了。
我听着,恍若隔雾。
李昀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说来便来,转瞬便散。
猛地意识到,自己已许久未曾再见过他,也很久没听到关于他的一言半语。
风驰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却像透过一层水汽,明明真切,又无比遥远。
国公爷年迈卧床,早就不问朝事。
现今,国公府又失了这根撑起门庭的梁柱,不出几日,便会没落到无人问津。
或许此时,府中已是门可罗雀。
这京兆城便是如此残酷。
荣华如朝露,转瞬即逝,不论曾经多么高坐庙堂,一旦失势,不过是顷刻之间。
我嘴角嗡嗡,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对李昀,终究做不到赶尽杀绝。他不至于要以死才能谢罪,我也不想再在他身上耗费心神。
对待这些仇人,我已得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林彦诺死于他最厌恶的娈宠之名,含恨而终。
卫泉沦为乞丐,死于恶犬之口。
太子被幽禁皇陵,自刎而亡。
而李昀,曾经百战不殆的将军,再也无法征战沙场,连剑也提不起了。国公府苟延残喘,熬不过这个春天。
一切,犹如大梦一场。
如今梦已散,我亦不愿再沉溺其中。
就让这一切——
如梦一般,随风散去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小山心境的最后一个转折,报完仇后,他需要慢慢走出那种阴郁的感觉,不愿再沉溺无止尽的恨意当中,开始向前看。
所有在小山成长线上的剧情结束了,我真的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开始,就是感情剧情,看李昀如何继续追妻吧。
一直追……一直……
第70章 未愈之伤
卫家重新恢复了皇商之位。
新皇宽仁,特许卫家来年之后再行上贡,足足给了一整年的缓冲之期,以作重整。
这一道圣意,既是恩典,也是试炼。
同时,朝堂的彼端,东夷大王子得了新皇的暗中支持,几经血雨腥风,擒父兄于王庭,终篡位登基。今始遣使称臣,岁贡不绝,已然成局。
其后,大王子,也就是如今的东夷新王,赏赐了卫家一纸,在东海可通天的护符。
凡我卫家商船,皆可持官书通行,不论南风北渡、入倭出夷,皆不算私通外邦。
我当即命雷霄与雪独启程,循东海航线而行,沿途勘探水道、熟识人脉。
这些年,我们曾走过无数风浪,但这一趟,却是卫家真正的,新的起点。
我要让卫家立稳脚跟,自南洋而起,连东海、贯北洋,承接四海诸邦,做那当世无双的海上巨贾。
从此,无人再敢轻易处置卫家。
书房内静极。
琉璃窗棂薄如蝉翼,澄净的日光透过窗纸,碎成一片片金屑,落在案上的账册与我的手背上。
光暖而静,屋内泛起一层淡淡的流光。
我坐在案前,翻着账本,一页一页算着亏空。
门外轻响,风驰推门进来。
他站在窗边,背光而立,像罚站一样,半晌未出声。
我刻意不去看他,当他不存在。
屋里只剩笔划纸面的声音,细碎又漫长。
直到我又叹了口气,风驰才终于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开口:“爷……今日,李、李公子又在府外徘徊。”
我继续看着手中的账本,头也未抬一下。
这一句,我已听了半月。
风驰的话语、语调,连进屋时推门的轻重,都一模一样。
李昀连着来了十五日。
从最初那几天,我怔愣无言,心口骤然一紧,到如今,已波澜不惊。
起初,风驰总是一口一个“李将军”,左一句右一句。
我不知怎的,忽然就发了脾气。
那火来得突兀,又像是潜伏太久后的一次爆裂。
就像一个久病卧床的人,忽然被治好,迫不及待地想满地奔跑。
——我便是那个病人。
长久的沉郁让我以为自己该克制、该麻木。
可当病好了,能够重新呼吸时,却又发现,久病之后的气力,让人反而不知如何安放。
我沉声道:“他都被免了职,还算什么将军。”
风驰一愣,反应极快,立刻改口:“是,李世子。”
我冷笑一声:“什么世子?国公府都快撑不下去了,还算哪门子的世子?”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火气来得莫名。
一阵短促的沉默后,风驰不敢再多言。
自那日起,他每次提起李昀,便只说“李公子”。
可不知为何,那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总有些别扭。
音调绷得僵硬,像那声“公子”,像是刻意唤给我听的。
“他怎么这么闲?”我低声随口说道。
风驰觑着我的脸色,小声答:“听说国公府遣了不少下人侍卫。圣上念国公年事已高,没有剥夺称号,但夺了世袭之权。”
我“啪”地合上账本,甩在案上,眉心一点点拧紧:“那他是忙完了,觉得闲了?”
风驰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胸口那股郁气越积越深,我抬眼,冷声道:“他当卫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给我把他撵走。”
“已经走了,爷。”风驰低声回话。
我噎了一下,胸口更闷,似有团火在里头烧,却偏偏烧不出火星。
抬手一摆,压下那股莫名的烦躁:“算了。叫武丹来。”
“是。”
风驰退下,不多时,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
武丹快步进屋,带着一身外头的春日气息,眉眼明亮,像是从另一处世界走来的少年。
武丹活泼,性子与从前的风驰极像,是我新提拔上来的侍卫。
“爷,我已送过信儿了。那位户部郎中何大人说,务必请您赴宴。”
我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他笑得爽朗,露出一口白牙,肤色是南地特有的蜜褐,被烈日烙过的颜色。
笑起来时,那眉眼间带着一股明快劲儿,像极了夏日初生的风,轻,热,真。
看着武丹,我忽想起幼弟澜生。
若澜生长大,也能如他这般,孔武有力,俊朗爱笑,做个干净明亮的南地少年,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