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细听,便没有了。
一股广漠的恐惧从四肢百骸爬上来,冰冷刺骨。
那是幻觉吗?是父亲最后的话,一直在我心里回响?
“李昀。”我叫他,“我父亲刚刚说,让我回南地……你听到他的声音了吗?”
李昀定睛看着我,眉头蹙起,好像在看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这神情令我无端心慌,呼吸发紧。
寂静拉长。
“李昀,你怎么不说话?”我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受不了这样的沉寂。
李昀顿了顿,说:“也许这就是动物的本能。”
“本能?……什么动物的本能?”
“趋利避害。”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继续道,“是动物的本能。如今你父亲去了,你的本能告诉你,要离开这里。”
我心口仿佛被这句话划开一条狭长的口子,血顺着裂缝往外涌。
他望着我,嗓音低沉,像隔着雾:“小山,我早劝过你,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再酿出祸事了。你小娘需要你。”
他收起了凌厉,貌似在替我考虑。
可这样的话落在我耳里,却并非劝告,而是威胁。
我心里顿时升起疯狂的念头。
他和卫泉早就是一伙的。
不然,为什么是他亲自去把卫泉找回来?
如果没有卫泉……
如果没有卫泉,父亲或许就不会死!
现在,害死了父亲还嫌不够,他还要拿小娘来压我!
我突然恶狠狠地看向李昀,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喷薄而出。
“都是因为你!”我猛地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眶猩红。
“要不是你将卫泉送回卫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嘶吼着,“你们两个……你和他,一定早就合谋好了!你们一起害死了我父亲!”
“现在你还想拿小娘来威胁我?”我逼近李昀,语速愈发急促,“什么太子不喜我,都是你们故意的!从头到尾,你们设好了局,我却像个傻子,心甘情愿往里跳。”
“你接近我,对我好,甚至那天你去雪地里救我……都是你们的计划,对吧?偏偏我那个时候,还……”
我直勾勾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挖出一点破绽,却没有。
我的声音陡然哑下:“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你是……”
李昀沉默不语。
我强忍着胸腔里的哽咽,继续道:“你中毒失踪的那两日,我心急如焚,以为你死了……结果现在看来,那不过也是你们编排的一个戏码,一个叫我彻底陷进去的局。”
话落,我一步步退开,像在与整个过往拉开距离。
“所以——”我几乎是咬着牙吐字,“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你的好是假,卫泉是假,他那个什么亲生儿子的身份……也都是假的!”
我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院落。
李昀终于吐口,说的却是:“卫泉不是冒牌货。”
只是短短一句,却像利剑扎进我心口。
对我质问,他无动于衷,愿意开口却是承认卫泉的身份。
“呵。”我颤抖着,泪水沿着脸颊淌个不停,发狠地说,“我要报复你们。我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你说得对,我会按你说的去做。我会去找三皇子,把所有你们不愿见到的事,全都……”
我话还没说完,李昀却倏地站起,一步逼近,抬手掐住我的下颌。
两腮被他铁钳般的手指牢牢扣住,逼得我说不出半个字。
他的眼神冰冷,语气却平稳得叫人发寒:“徐小山,不要做会让你后悔的事。”
他缓缓地说,“那将会是你今生的噩梦。”
我瞪大了眼,想要挣脱。
他却忽然笑了,嘴角扬起一个阴狠的弧度,像是在看一个自取其辱的小丑:“对,我不过是看你皮相不错,顺势玩弄你罢了。你自己要送上真心,怪得了谁?”
我僵住,心跳轰鸣,仿佛血液都从胸口抽离。
“不要继续挑战我的耐心。趁我还愿意顾着那点‘旧情’,识趣些,别让我在京兆府再看见你。”
我怔怔地望着他,像是认不出眼前这个人,那本就剜心之痛,此刻变得更加剧烈。
半晌,才猛地拍开他的手:“李昀,你终于不装了,是吗?”
他终于撕下了那层,好像对着我总是留有余情的面孔,换上我无比熟悉的不屑与冷漠。
他慢条斯理地碾了碾指尖,随后蜷起垂下手臂:“垂死挣扎的样子不好看,我言尽于此。”
说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让我不寒而栗。
然后,干脆地离开。
我怔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呼吸急促,胸腔像被绞索越勒越紧。
还未来得及看清他跨出院门,眼前骤然一阵天旋地转,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砰”——
身体砸在地砖上的闷响在耳畔炸开,钻心的疼痛顺着脊背一寸寸爬上来。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仿佛有无数热血从身下涌出,可我倒在地上,什么也看不清,一片灰白交错。
就这么死了也好。
朦胧之中,我看到李昀的身影去而复返,几乎是飞一般冲到了我的眼前。
他的声音如溺水之人撕裂肺腑的呼救,一遍一遍喊着我的名字。
真奇怪,我搞不懂。
为什么总是要这种时候,好像才能看到他一丝“真情”。
但也许这只是我的幻觉。
在幻觉中,我看到他将我抱在怀里,我嗅着他身上冷冽的香气,听着他低醇的声音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好像我是他的珍宝一般。
第50章 虚假回光
再度醒来时,我浑身发黏,像是被冷汗糊了一层,又腻又沉。
眼前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有人站在床头,却怎么也看不清,只有重影晃动着,看不真切轮廓。
是谁?
是李昀吗?
我记得昏倒前的最后一幕,是他冲我飞奔而来。
“醒了?”
我费力睁眼,模糊的视线中,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竟是卫泉,站在床边俯身望着我。
“你怎么在这儿?”我声音沙哑,嗓子像是被烟火熏过。
“你晕倒了,又昏睡了两日。”他顿了下,“爹已经下葬了。”
我大脑迟钝地转了两圈,不赞同地说:“停灵还不到七日,怎么这么急?而且,你应该把父亲送回南地,让他落叶归根。”
卫泉却轻嗤一声:“行了,人都死了,你就别装什么大孝子了。”
我怔住,挣扎着想要坐起,咬牙道:“你胡说什么!”
卫泉冷哼一声,抬手将我的肩膀按住,不大的力气将我按回到床上,动弹不得。
我忍住怒意,沉声道:“你可是父亲的亲儿子。现在父亲已经去世,你有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盯着他,我继续道,“好,既然父亲已经下葬,那我只问你一件事,那日在灵堂,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为什么要笑。”
卫泉顿了下,松开了手,漫不经心地否认:“你看错了。”
我双目灼灼看向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哪怕一点愧意,哪怕一丝悲伤。
可他始终云淡风轻,如同这一切与他无关。连父亲的死,都像不曾在他心上掀起一丝涟漪。
我细细审视着他这张与父亲越来越相似的脸,心下发酸,不愿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
只能安慰自己,也许是我看错了。
他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再如何厌我,害我,也不至于害死父亲。
我强压下这股心绪,问他:“雨微和风驰呢?我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们了。”
卫泉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毒蛇一样竖着眼仁一般:“随船走了。以后他们会跟着商队出海,不再在府里伺候。”他淡淡道,“怎么,你还在做少爷梦?以为还能像从前那样?”
我愣住,随即沉默了。
是因我之错,害得跟在我身边的这几人都受到了连累。但我此刻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南地,至少大夫人和小娘还在,到时再将他们要回来。
思及此,内心暗嘲,想我来京里这么久,自诩聪明谨慎,处处算计,却落得今日这般孤立无援。
那些曾经趋炎附势、热络周旋的人,如今连个影子都不见。
唯独一人,我以为他不同,以为他是例外……
我缓声道:“容我几日,我自会离开。”
这话已然低到了尘埃里,可卫泉却并不领情。
“离开?”他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嘲弄。
片刻,不知他想到什么,又沉下嘴角,“呵,好。谁让你有靠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