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罗阿响都为钱奔波,他仍然保持着小市民的用钱习惯,对谷肆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方式嗤之以鼻。
谷肆有些不高兴,眉毛往下耷拉着:“我送你我乐意,你别老想着怎么还行不行。”
放在高中时,罗阿响肯定不会想这么多,反而会心安理得地收下,但现在,他实在不能毫无负担地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们在贵宾室里坐下,罗阿响在看相机说明书,谷肆还在一旁置气,因为刚才罗阿响的斤斤计较。罗阿响也知道自己这习惯不好,无论别人送什么礼物,他第一反应往往不是高兴,而是想着送什么才能还礼。这已是他这几年的生活方式,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轻易改变的。
这次出行也是,罗阿响想着就几个小时,坐普通舱位已经足够,但谷肆一向都是头等舱,所以助理订票的时候也直接订的头等舱,他把钱转给谷肆,谷肆却没收,两人因为这件事也闹了几天矛盾。
“好啦,对不起,不过以后买这么贵的东西要和我商量,知道了吗?”罗阿响揪着谷肆的面皮,把他一张俊俏的脸扯得变形。
最后还是罗阿响先低头,毕竟是因为他的原因闹得这次旅行一开始就不怎么愉快。
“知道了。”谷肆也心软,任由罗阿响揉扁搓平。
上飞机前,罗阿响接到了老沈的电话,老沈说有人找到他要罗阿响的联系方式,先来问问罗阿响给不给。
“谁啊?”
“一个中年男人。”老沈答道。
罗阿响本来想直接拒绝,但老沈说那人现在就在他旁边,让罗阿响自己和他说。
“喂,是阿响吗?”电话那边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听着十分沧桑。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你爸爸的同事,你高中的时候我们见过面的。”
罗阿响隐约有点印象:“哦……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这个,我想当面和你说。”
“我这几天都不在余城。”
“那你回来了联系我,到时我跟你讲。”
罗阿响答应下来,他记得当时有个中年人来学校找他,说是要他爸的什么东西,但罗阿响后来因为母亲住院,实在分身乏术,便把这件事搁置了,不知道现在这人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谷肆问:“谁啊?”
“老沈。”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后,他们又搭了车去车站,还得坐一个小时的高铁才能到阿嬷那边。
“以前还要坐几个小时火车,现在一个小时就能到了。”罗阿响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太快,发展也日新月异,他已有数年没有出过余城了,现在才切实感觉到变化。
“嗯。”谷肆看着他,脸上犹豫,罗阿响觉察到,问他怎么了。
谷肆说:“没事。”
“真的?”
“就是,之前的油菜花田没有了,推成马路了。”
“哦……”也很正常,罗阿响原本确实想再故地重游的,但不存在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凌晨五点多,阿嬷还在睡觉,他和谷肆跟做贼一样偷偷进屋,上了二楼。
谷肆的房间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两人快速洗澡之后,便躺在同一张床上睡着了。
罗阿响再次醒来是中午近一点,谷肆似乎早就醒了,但仍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罗阿响。
罗阿响睡眼惺忪:“怎么了?”
“没事,醒了就起床洗漱,吃饭。”
“嗯?阿嬷呢?”
“出门打牌了吧。”
“哦……”罗阿响慢吞吞地坐起来,他还有些恍惚,刚才他又梦到以前的事。
罗阿响洗漱出来,谷肆在帮他收拾要穿的衣服:“穿这个吧。”
“啊?我有这种衣服吗?”
谷肆递给他的是一件粉色卫衣,帽子上还有两只耳朵,再看谷肆身上穿的,竟然是同款,只是颜色不一样,他那件是蓝色的。
“你的那个箱子里就装的这些啊?”
谷肆被看穿了,也不觉得难为情:“对啊,怎么了?”
“没看出我们的大总裁还这么有童趣,情侣装?”
“嗯。”
谷肆承认得大大方方,罗阿响就在他注视着的目光下穿上了那件粉色骚包的衣服。
这边天气比余城好得多,现在正是穿这种薄卫衣的时候。
吃了午饭没别的事情做,罗阿响和谷肆搬了两张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罗阿响已经好久没晒过这么舒服的太阳了。他闭着眼享受日光浴,忽然觉得一片阴影落在他面颊上,睁眼一看,谷肆已经凑上来吻他了,他赶紧又闭上了眼。
谷肆薄削的唇贴上来,温热湿润的吻,薄荷带着阳光的味道,强烈侵入罗阿响的意识,直到他舌尖感到一阵酥麻,谷肆才终于放开了他。
罗阿响勾着嘴角:“干嘛,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啊?”
谷肆背对着太阳,眼睛却熠熠光亮,神情像是得了恩赐的小狗。
从他俩和好以后,每天谷肆面对他时都近乎黏腻,感情强烈得要把罗阿响包围吞噬。
这时,罗阿响的余光看向谷肆背后,阿嬷站在院里,笑眼眯眯地看着他俩,罗阿响一心慌,不小心把谷肆推了下去,谷肆毫无防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嬷看见谷肆的丑状,笑得直不起腰。
罗阿响慌乱地擦了擦嘴,才后知后觉去扶谷肆,谷肆这才发现阿嬷在院子里。
谷肆不满道:“阿嬷,不要突然出现啊。”
阿嬷还是和罗阿响印象中一样,除了脸上略有增加的皱纹外,精神面貌和几年前没有丝毫变化,她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外面搭一件布满花纹的薄毛衣,看起来十分年轻。
阿嬷乐呵呵的:“哎呀,小年轻,在院子里就忍不住啦。”
罗阿响本来就慌张,此时更加觉得如芒在背,被男友家人撞破亲热,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阿嬷。”罗阿响赶紧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阿嬷。
“阿响,好久不见啊,”阿嬷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我刚刚去菜场买了点菜,今天给我两个乖孙做好吃的,看,新鲜的大虾,活蹦乱跳的呢!”
“谢谢阿嬷!”罗阿响见到阿嬷也很开心,也并不吝啬于表达这种开心的情绪。
阿嬷对罗阿响很是关心,在罗阿响和她一起择菜时,两人的聊天内容围绕着罗阿响这几年的生活展开,在罗阿响说出高三时自己父母去世时,阿嬷心疼地抱了抱他。
数年来,他已经快忘记了如何向人敞开心扉,但此时却自然流露了出来,罗阿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平静地叙述那段令他心碎的黑暗时光。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罗阿响生出了一种回归故乡的宁静感,明明他只来过这里一次。
当他和谷肆沿着海岸线散步时,倏忽间,以往的画面便全部呈现在他脑海中,月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为两人渡上一层银白的光辉,自然而然地,他们拥抱、接吻。
而越和谷肆相处,罗阿响越能发现谷肆与他印象中的不同之处。他以为的那个冷硬少爷早已不复存在,变成了他此刻拥抱着的温热躯体。谷肆意外地小孩子气,对有关他的一切异常敏锐,占有欲强到有时让他发笑,哪怕是罗阿响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出友好和善意,都会被谷肆一番盘问。
罗阿响偶尔会觉得自己也挺病态,被一个人如此束缚限制,不觉得难受,反而会产生莫名的安全感。
这次出行与其说是旅游,不如说是回家好好享受了平静的时光,并没有旅游应该有的兴奋和新鲜感,只有忙碌之后放松的宁静和舒缓。
七天时间光一般飞逝,到返程那天,对这里的一切更不舍的其实是罗阿响。
总是听别人说余城的城市氛围轻松,罗阿响却丝毫没有这种实感。回到余城,他要继续学习和工作,投入到平凡忙碌的日常生活中去。
好在他大三课不多,所以才能在辅导员那里又请了七天假,连休了半个月。
罗阿响回到余城时,父亲的同事再次与他取得联系,两人约了在学校外面一家餐厅见面。经过这几年,罗阿响印象中父母的样子已经风化模糊,变成了照片上被消蚀的印记,他被生活搓磨,无任何余力去处理其他事。
见到父亲同事时,罗阿响确实回想起了高中时两人的见面,那人仍然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只是头发已经花白,透露出他这几年的艰辛不易。
“阿响,我是田安达,你还记得我吗?”
罗阿响点头,却没有说话,等待着来人向他诉说此次约见的来意。
本来谷肆听说了这件事,想要陪同他一起来,却被罗阿响拒绝了,这是他家里的事,和谷肆无甚关系。
“这次来,我是想告诉你,你父亲当年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而且成功上诉了,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了我,我怎么也不能让他带着污名离开。”
罗阿响内心憾然,没料到世上还有人为父亲奔波,他也并非没想过去做这件事,但他只是活着,就已经消耗太多,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田叔叔,所以,当年是怎么回事?”罗阿响语速很慢,向眼前的男人询问当年发生的事。
听了始末之后,罗阿响不免觉得造化弄人。简单来说,就是父亲被别人做局陷害,本来想以死明志,最终却成了畏罪自杀。罗阿响不明白,像父亲那样精明的人,如何会留下把柄,任人宰割。
田安达说,是另一个和他一起进入公司的人做的,那人表面畏缩,实则阴狠,也是父亲遇人不淑,才遭到陷害。
“这个,我来找你是还有另一件事,就是上诉成功后,公司会有一笔补贴款,到时需要你去公证,就能拿到这笔钱了,应该会有个百来万。”
罗阿响怔愣:“我拿吗?”
他被这“百来万”砸得晕头转向,一时间心情复杂,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对,孩子,我听老师说了,这些年你过得太凄苦,这笔钱虽说有些迟了,但也能缓解你的困境,就当是我报了当年你父亲的恩情吧,这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了。”田安达面露慈祥释然的笑容,真心为洗清父亲的冤屈感到高兴。
和田安达分别之后,罗阿响仍反应不及,在餐厅里坐了十分钟,到最后是谷肆的电话把他从长时间的放空中拖了出来。
“谈完了没啊?”谷肆有些不耐烦了,手机里传来他手指规律敲打方向盘的声音。
“结束了,你过来接我吧。”
“你出来,我早就到了。”
谷肆还是不放心,一直在餐厅外面守着。
罗阿响上车后,把田安达说的事跟谷肆说了,谷肆看起来很淡然。
谷肆的态度出乎罗阿响的意料,于是他问谷肆:“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你当初不是不信你爸会做那样的事?你说我就信。”
罗阿响这才想起自己跟他说这件事时,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所以谷肆此时反应才如此平淡。
“那你领了补贴,是不是就不用去易航那儿打工了?”谷肆一边发动了车,状似无意地问。
“不知道,我都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呢,你倒是比我接受得快。”
去公证时,也是谷肆陪他去的,直到那笔款项汇入他的银行卡,他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拿到钱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可以换个好点的房子,谷肆不用跟着他住破房子了,想到这,他笑出了声。
旁边的谷肆感到莫名:“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