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秀立愣住,激动的情绪也稍微冷却。
叶满声音黏滞乖巧,听起来有点窝囊,但是能听出来他说得很认真:“我那会儿不懂有人喜欢男人,有人喜欢女人,有人男的女的都喜欢,我怕人发现,就搁心里。”
钱秀立:“……”
叶满:“我成绩不好,书也读不进去了,知道那会儿就每天去想这件事,想来想去想明白了一件事。”
钱秀立:“什么?”
叶满:“不管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喜欢的都是人,只能喜欢一个,喜欢了这个就不会喜欢那个,而且也不一定非得跟谁在一块儿,所以不用纠结。”
钱秀立笑笑,说:“你不如直接说,让我勾搭了这个就断了那个,别耽误了人家,别让人家知道了犯恶心。”
叶满就知道自己情商低、嘴笨,他那话不是那意思,就单纯告诉钱秀立喜欢是喜欢,也不是非得跟人恋爱的,这样从根儿上解决问题,或许就不会难受了,根本没往这儿想。
他焦急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钱秀立:“我知道。”
叶满:“……”
不,你不知道!
钱秀立笑笑,说:“但我是这个意思。”
叶满:“……”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心里模模糊糊明白,钱秀立其实还算个正派的人。
钱秀立站在阴影里,点了根烟,低头沉默下来。
叶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
半晌,他站稳,轻咳了声,安慰地说:“你写的诗很好,如果在人民路遇见,我会买你的诗。”
钱秀立一愣,看向叶满,浓眉大眼里亮起轻微的光。
叶满说完那话,对他点点头,走出了角落。
刚走到韩竞身旁,酒吧的门开了。
一个背着吉他的青年推门走了进来,是刘飞。
叶满觉得胸口发堵,避开视线,但是刘飞却主动跟他说了话:“你们还在丽江呢?”
跟没事儿人似的,但是并不太拿正眼看他,只用眼尾刮了他一眼。
叶满张张嘴,下意识想应声,耳侧忽然传来韩竞的声音:“别和他说话。”
叶满一顿,转动眼珠,向后看。
韩竞微微倾着身,手臂撑着吧台,唇几乎贴在叶满耳边,带着淡淡的酒气。
他不知道韩竞想干什么,但是很听话,没应声。
刘飞和酒吧的熟客打了招呼,又转头看他,笑眯眯说:“还记着那天的事儿呢?至于吗?”
叶满立刻觉得憋得慌,又觉得生气和害怕,那天熟悉的难堪又回来了。
这时,韩竞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说:“他谁啊?”
叶满张张嘴,又听韩竞说:“他凭什么敢这么跟你说话?他也值得你分给他注意?”
叶满觉得那种乱糟糟的情绪卡了一下,呆呆站在那里。
刘飞友善地说:“身体好点了吗?
韩竞:“都翻脸了,他怎么又和你打招呼?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叶满忽然觉得大脑被什么轻轻撞击一下,撞出一条缝隙,他好像多了一个视角看这个世界。
对啊,为什么?
刘铁站一边看热闹,平时会打圆场的人,这会儿一声没吭。
刘飞叫他不说话,憨厚笑笑:“真的还生气呢?”
又来了。一般遇见这种情况,都有两种解决办法,一种是说不生气缓和气氛,那就是背叛曾经难受的自己,把这事儿揣心里,时不时拿出来,没完没了责怪自己。一种是冷着脸,直接承认自个儿在意,那就是自己小肚鸡肠,即让自己看起来难堪,又会得罪人。
叶满从来只会选前者。
他开始慌,这么多人看着,气氛已经开始尴尬,他刚刚平静一点的情绪又开始剧烈起伏。
他习惯性牵牵嘴角,试图翘起来,可脸上肌肉不愿意,一时起不来。
韩竞略带酒气的呼吸吹在他的耳朵上,低低说:“不用做表情,眼睛盯着他身后一个点,慢慢数十个数。”
叶满机械地跟着他的指示做,看向青年的耳侧,眼神有点空,在自个儿的心里从一慢慢数到了十。
刘飞的脸色开始尴尬了。
叶满意识到有什么变化了,想要立刻转头看韩竞。
这时候,韩竞在他耳边低低说:“别看他了。现在跟我说,韩竞,咱们找个位置坐坐吧。”
叶满转过头,那一瞬间他的鼻子酸了,眼眶浮现了细碎水痕:“哥。”
他缓了口气,垂眸凝视韩竞那双极近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字复述:“咱们找个位置坐坐吧。”
韩竞挑唇,回应道:“好。”
刘铁“哎”了声,抻着脖子说:“火塘那儿有位置,你等会儿,我让老吕给你专门唱两首。”
刘飞站在原地自说自话半天,挺尴尬的,他这会儿不去看叶满了,急忙跟刘铁说:“到我了吧?”
刘铁:“小老板专门为老吕来的,你往后靠。”
刘飞愣了一下,面对刘铁,他一点反驳的话也没说。
在坐的,除了叶满全是人精,知道什么人好得罪,什么人不行。
叶满的大脑还在想刚刚的事,跟着韩竞往里面走,眼神儿漫无目的地飘,飘进了里面。
他看到刘铁和吕逸达说了什么,然后那人向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一晚上叶满都没好意思主动和他说话,被他看着,心里忐忑又害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最终像招财猫一样,向他招了招手。
吕逸达对他笑笑,然后也挥挥手。
刘铁把叶满叫过去,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实打实地在自己身边,也注意了自己,叶满脸皮都有些紧绷。
“你想听什么?”忐忑里,吕逸达主动和他说了话。
叶满心跳加速,拘束地说:“什么都可以。”
吕逸达开玩笑:“这个不太好唱。”
叶满局促地笑笑,转眼就见韩竞走过来,就在他正对面落座,隔了一个火塘。
吕逸达温和地鼓励:“想一个,会唱的我都给你唱。”
叶满不得不想一个了,否则会被人觉得自己性子磨蹭。
“那……”叶满尽量直视吕逸达的眼睛,没什么底气地说:“《爱江山更爱美人》,可以吗?”
吕逸达笑起来:“别人点的未必会,你点的不会也得会。”
这句话有点偏心的感觉,让叶满很不好意思。
马头琴乐声响起来后,火塘边上的人说话都停了。
有人开口唱了一句,然后一群陌生人不约而同一起合唱,场面特别文艺浪漫,他听旁边酒吧的人得意地跟一个小姑娘显摆:“这就是火塘文化。”
叶满不是个文化人,也没看出啥文化,但为了合群,也跟着做口型,其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五音不全,唱歌很难听,自卑。
吕逸达倾身靠近一点,对他说了一句话:“大声点。”
叶满抬头看他,看清了他眼里温和的鼓励。
叶满忽然就有点想哭了,透过这张脸,仿佛看到了自己不敢发声的学生时代。
“吕达。”叶满觉得肺部呼吸都困难,他轻轻叫道。
吕逸达没听清,疑惑地看他。
就那么恰巧,歌词唱到了“往日情景再浮现”。
他慌忙挪开眼,试图缓解自己的激动,而下一句,他听到了“藕虽断了丝还连”。
几乎没经过思考,他下意识抬眸望向韩竞。
韩竞也在同时抬头看他。
两个人隔着一个火塘,酒吧里只剩下这里的灯还亮着,周围世界都隐在黑暗里。
周围的人好像都消失了,相互牵扯的视线就像实质,一言道明两个人之间模糊又奇异的关系。
叶满这样的人,听首歌都能胡思乱想,各种发散。
不管叶满怎么尽量去忽略,怎么试图正常相处,可之前的事客观存在,他就觉得和韩竞是不清不楚,他就觉得和韩竞是在藕断丝连。
韩竞这人心思很深,在叶满的世界里,他是属于吃了最大颗聪明果那类人,自己甚至连他最表面的一层壳子都看不透。
他的瞳色很深,难以读出情绪,举止稳重,叶满也很难去看懂他真正的想法。
他慢慢垂下眸子,抱紧怀里的韩奇奇,主动切断了对视。
以前读不懂,但是今天韩竞已经说明白了。
他拿叶满当朋友,没那层面意思了,或许本来也没多少。
叶满清楚了,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什么韩竞对他藕断丝连了。朋友挺好,他没朋友,能和韩竞这样的人交朋友,是他三生有幸。
想到这儿,他又特意看了眼墙上那幅画。
可可西里的日落,沉默的藏羚羊与血色夕阳,色彩浓烈得让人精神过载。
可叶满就算再业余,也能看得明白,那幅画灵气逼人,不是一般人能画得出来的。
韩竞的初恋、他的那些前任,那都得是多耀眼的人啊,肯定又漂亮又有钱性子也自信大方,自己跟他有过一段儿,已经是拉低他层次了。
他就这么沉浸地想着,想着该更加注意和韩竞之间的边界了,别让人看出什么,让人笑话、为难。他心不在焉摇晃手里的沙锤,连歌也没怎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