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客人不屑地笑了声,在角落里偷偷和同伴说:“真够奇葩的,还霸凌,被迫害妄想症吧?”
院子静,那声儿就很清晰。
“哥。”叶满扯了扯韩竞的衣袖,止住他要说的话,敛眸说:“咱们走吧。”
刘铁追了出去,又怵韩竞,不敢离太近。
他瞧着那小路上并肩走的俩人,两边的商铺把他们的影子照得清晰。
行李箱滚轮在石板路上骨碌碌响,很快消失在转角。
刘飞递给他一根烟,往路口张望,纳闷儿道:“这么点事儿至于吗?”
刘铁没接他的烟,皱眉说:“一个事儿,在人心里各自有各自的重量。”
“这个双人羽绒被重六斤,现在可能用不上。”
店主热情地给介绍:“这个毯子就够了,法兰绒的。”
“这个枕头睡着很舒服的,你拍拍,很软的。”
叶满听话地拍了拍枕头,是很软。
丽江市的一个家居用品店,远离古城范围,其实和一般城市没大差别,店主热情耐心地给他介绍着,韩竞站在门口。
台阶下,背对着叶满,烟从他硬朗的侧脸飘出来,飘往了黑漆漆的夜里。
城市很静,没有游客经过,也没多少路人。
这个世界也很静。
“这两个枕头,这两块法兰绒毯子,”叶满从韩竞身上收回视线,柔和礼貌地说:“还要一个垫子,铺在床上的。”
老板娘领他往店深处去,叶满走着走着,又回头看韩竞,他站在那里,一直沉默。
这一路上,自己不说话,韩竞也没说。
直至买完床上用品,叶满抱着东西往外走,韩竞听到声音走过来,接下了他手上的东西。
手上空落落,叶满缓缓蜷起手指,站在车边,尝试主动搭话:“哥。”
韩竞把被子放进后座,应道:“嗯。”
叶满:“买点东西去小院吃吧,太晚了。”
韩竞往路上看了眼,说:“肯德基行吗?”
“嗯。”叶满轻轻应声。
肯德基并不便宜,所以叶满也没吃过几回。
有很多人说为了方便凑合吃肯德基,但他这种一个月三四千工资的才知道,那东西随便吃吃就是他一天的工资。
后座上放着肯德基袋子,韩奇奇趴在叶满怀里,好奇地一直盯着看。
叶满摸摸它的脑袋,软软说:“有奇奇的份,一只鸡腿和一只翅膀好不好?”
韩竞:“韩奇奇最近被你喂胖了。”
他语气温和,敏感的叶满没听出什么坏的情绪。
他心情放松了一点,轻轻弯唇:“我老是觉得它不长肉。”
韩竞:“再这么喂它可能不爱吃狗粮了。”
“那就不吃狗粮。”叶满戳戳韩奇奇软绵绵的小肚子,说:“狗粮不好吃。”
韩竞:“你怎么知道不好吃?”
叶满:“……”
他咳嗽一声,没说话。
韩竞:“吃过?”
叶满讪讪的:“一点点。”
韩竞唇角微弯。
叶满有点窘迫,解释道:“看它吃着很香,我好奇。”
韩竞:“什么味道的?”
叶满认真作答:“很脆,进口就化了,但是没什么味道,嚼蜡一样。”
叶满心疼:“韩奇奇一定是流浪太久,饿得太厉害了,才能吃下去。”
韩竞挑眉:“韩奇奇和我们的味觉不一样,食谱也不太一样。”
叶满:“……”
叶满愣住,半晌,小声说:“这样吗?”
韩奇奇仰起头,用冰凉凉的小鼻子碰了碰他的侧脸,好像在说——对,就是这样的。
第60章
到小院时已经八点多, 房东态度不太热情,但是做事非常利落,他已经把楼梯下的杂物清理走了。
房间地板上拖过的水痕还没干透, 整个房子干干净净。
叶满抱着被子去卧室, 把垫子铺了上去。
这个小屋比他的出租屋大很多、更宽敞, 只有床的尺寸偏小。
窗上有隔绝蚊虫的帘子, 风从外面吹进来, 很凉快,除此之外,墙上还挂着空调。
中药的苦味儿从窗外飘进来, 叶满最近都习惯了,还觉得挺亲切的。
他利落地铺好垫子和自己的草绿色床单,然后把毛绒毯子并排放在床上。
然后站在床尾,呆呆看了好一会儿, 耳朵背叛了他, 先红了起来。
正常应该要洗的, 但是今晚来不及了。
干完这些,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熟悉一遍, 抱着肯德基去了院子。
院子里有灯, 老式钨丝灯泡,光线柔和,光线投落被绣球花占了小半的桌子, 斑驳的光影被层层叠叠的花叶滤过,落下点点光斑,静静地卧在桌面上,有几枝绣球越了界, 横斜里占去小半的桌面。
叶满把韩奇奇抱到藤椅上,没去侵占绣球的位置,把肯德基放在明亮里,先挑出一根鸡腿喂给它。
韩奇奇一向没什么吃相,饿虎扑食一样龇牙咬住鸡腿,开始甩头撕咬。
叶满拎起它的耳朵,眯眼说:“斯文一点。”
韩奇奇不知道什么是斯文,但是叶满捏它,它就立刻不吃了。
叶满拎起那只大鸡腿,用手撕开。
他一点一点,把鸡腿撕成细肉条,放进韩奇奇的小狗碗里。
撕一条,韩奇奇吃一条,摇着尾巴,一直期待地看他。
叶满的鸡腿撕到一半时,韩竞从厨房出来了。
带出一股子苦涩的中药味儿。
叶满抬头冲他笑:“哥,来吃饭。”
那会儿月亮正停在屋顶上,远处雪山沉寂,星光黯淡。钨丝灯泡照亮了那张桌,桌上趴着一朵朵正休息的大绣球。
叶满坐在藤椅上,手上捏着一个鸡腿,旁边一只小狗甩着尾巴眼巴巴瞧他。
生活总是有那么恰好的时刻,恰好月光正好,恰好花开正好,叶满的笑容也是难得的放松安然。
韩竞在原地停留半秒,抬步走了过去。
村子里或许大多数人都睡了,除了虫鸣什么也没有,宁静祥和。
两个人和一只小狗,坐在上了年岁的木桌前吃肯德基。
两个人随便聊聊,夜就深了,虫子从身后青砖里长的青草间传出来,一声一声,叫得响亮。
“哥。”叶满咬住一根薯条,低声说:“下午那会儿,谢谢你。”
他忽然提起了这事儿,把之前一直回避的事儿翻了出来,认认真真道谢。
韩竞:“刘铁刚给我打电话了。”
叶满微怔。
韩竞:“我那会儿没在,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他刚刚告诉我了。”
叶满垂眸:“我沟通能力不太好,换个人可能也不会像我这样处理。”
这事儿他反思了一路了,换个高情商的,或许早就把自己摘干净,还能不起冲突,让每个人都开心。
“小满,你做得很好。”韩竞说。
叶满自嘲地嘀咕:“哪里好了?”
韩竞:“你反驳他们,也提出了解决方案。”
叶满:“他们不听。”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压抑:“他们都不听,认真了就是小题大做。”
叶满缓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情绪稳定,用那种略带黏滞潮湿的声音慢慢说:“如果换个情商高反应快的,两句话就能说清楚,还能让大家都开心,我老是搞砸、说错话。”
韩竞静静听着,听出了叶满很难过,也听出了,这个人好像很讨厌他自己。
“哥,你站在同样的位置,和我说了同样的话,可是效果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叶满越来越跟自己过不去,慢慢有点控制不了情绪反扑:“我一想到就难受,我说话总是不被人当回事,这如果面对的是熟人,同事、同学、朋友,那可以理解成他们知道我的性子,权衡下知道可以怪我,不会付出代价。但是这是陌生人,他们还是做了一样的事,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脸上有字,就是在人群里头,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好欺负,我可以随意对他。或者是——这个人是天生坏种,所有坏事一定是他做的。”
“哪会有这样的事?”叶满觉得自己有点像怨鬼,又觉得自己在韩竞面前暴露了太多的偏激和小心眼,勉强找补,他的找补还是自我攻击:“我又把人想得很坏,这样的我最坏了。”
韩奇奇绕桌一周,在叶满的鞋上找了个舒服姿势,趴下了。
叶满掩饰性地低头看它,看见小狗乖巧的样子,鼻腔一酸,一滴眼泪就砸了下来。
“这种事很常见啊,小满。”韩竞靠在藤椅里,仰头看天,语气是叶满熟悉的沉稳温和。
叶满没说话,他不懂韩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