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没灯,只靠白茫茫的雪照明,凌乱的脚印上溅着一串串血珠子,嘶吼与哀嚎被凛冽的北风吹到了刘铁耳边,他觉得身子都在发抖,也分不清是吓的还是冻的。
他只看见那个男人拎着棍子在雪里打架,最后只剩下那一个抓着红围脖的女人那个老板。
他也害怕了,说:“这个你带走,但是那是我闺女,你带走违法。”
“你干这脏事儿就不违法了?”刘铁在后边忍不住嚷了声。
那老板回头瞪他,那一个分神儿,他的一条胳膊被硬生生掰断了,不是那男人动的手。
那红围脖的女人特别灵巧,掰断人胳膊,迅速翻身站了起来,那一刻刘铁猛地瞧见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刀。
一把银色的小刀,在那细长的手指间熟练灵活地变化形态,露出锋利刀刃,那雪天里亮得瘆人。
她走到那老板面前,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那一张脸上,半点恐惧和畏缩也没有,冷静得吓人。
刘铁心脏猛地拔高了,他一看那女人就是玩刀子的好手,他也这会儿才明白,那女人说的“我走不了,你们也走不了”是什么意思。
“别!”那老板瘫在雪里,喉咙剧烈滑动,身体一动不敢动:“你想带走就带走,留我一条命!”
那群青海人连夜走的,把那老板捆在了旅馆的暖气片上,然后收拾东西就上了车。
刘铁那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回了屋,快速收拾了自个儿的东西,跟着跑了出去。
师父迷迷糊糊问他去哪儿,他丢下一句:“我走了。”
他怕人家不收他,临走时偷了车队里的钱,想交入伙费,但是他站在车下边、背着个包眼巴巴瞧那年轻人时,那人竟然没说什么也没要钱,就让他上了车。
临走时,刘铁特意瞧了一眼路边睡着那个司机的车窗。
那人换了个睡姿,侧躺着,是个活人。
他莫名就想着,我也活了。
那车上坐着四个人,除了韩竞和他,还有俩女的。
这车有玻璃,没玻璃那辆别人开着。
刚开起来,很冷,前边俩座位,后边是床,那俩女人就裹着被子缩在里面。
刘铁有心和韩竞处好关系,可那人不怎么搭理他,话虽很少,倒是回了那红围巾的女人几句话。
“小哥,”那女人问:“你们这车是去哪里的?”
韩竞沉闷闷说:“珠三角。”
那女人说:“那里好,暖和。”
刘铁觉得没人接话有点尴尬,殷勤地接道:“是啊,那里的人有钱,姐,你来这儿是干什么啊?”
那女人说:“旅游。”
刘铁竖起大拇指:“外地来旅游也敢管这事儿?”
女人笑了笑,说:“我看不过去。”
刘铁又瞧那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觉得有点不落忍,他问:“那你以后咋办啊?”
小姑娘怕男人似的,缩着不敢说话。
那女人似乎感冒了,脸色很差,咳嗽了几声,说:“你不知道往哪去,我就送你去珠三角吧。”
女孩儿哽咽着“嗯”了声。
那女人又对韩竞说:“小哥,我们没钱,路上给你们做个饭行吗?”
韩竞淡淡说:“不用做什么,到了珠三角,咱们就当没见过。”
那时候刘铁心里还挺阴暗的,觉着这人带俩女人上路目的不单纯。
毕竟路上那些事儿大伙儿都心照不宣,凭本事把姑娘撩上车,国道省道边上发生的更多,谁撩得上去,人就是谁的,驾驶室前边是座位,座位后边是床,扯到后面直接就能做那事儿。
刘铁他师父之前就撩过一个,没钱,想搭车的,他觉得都是你情我愿或者半推半就的。刘铁平日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那眼睛也老是往路边的姑娘身上瞧的,脑子里的幻想,不敢拿到阳光下晒。
他心想着,要是真有那事儿,自己摸不着,也能看看解馋。
可那十来天里,这人就硬是没碰过那俩女人一个手指头。车队一直开到了珠海,那俩人下了车。
他还记得告别前发生过一件事儿。
那俩搭车的在珠海一个寻常街边下车,走出几步,韩竞叫住了她们。
他没下车,就倚靠在卡车车窗上,后边有个男人走过去,往那逃家的小姑娘手里塞了样东西,刘铁啧看不清给的是什么,倒是看出来那姑娘挺意外的,站在远处向他们张望。
刘铁好奇地问:“竞哥,给的什么呀那是?”
韩竞收回视线,发动车,淡淡说:“活命的东西。”
活命的东西是什么?
车开出去了,把人甩在后面,刘铁才想出来,这人给了钱。
换别人刘铁估计会觉得他傻、脑子有包,但是韩竞干这事儿,他就觉得特别酷,怎么就能那么有范儿呢!
第55章
那话说完后, 刘铁长长叹了口气:“我们同行十来天,那十来天里头我是真爱上了那个小姑娘,可珠海一别, 我没再有她的消息。”
“跟竞哥干了几年, 我攒了点钱, 就去了东南亚那边发展, ”刘铁说:“他那几年的照顾, 我一直在心里感激着。”
调酒师闲闲说:“故事真玄乎,我就没听过哪个卡车司机是那样的。”
“真的,这会儿肯定不能和以前放在一起比, ”刘铁笑了笑,说:“但现在那么多开夫妻车的,你当为什么?”
叶满忽然就想起来,他二伯家的哥哥就是开卡车的, 这么多年路上都是夫妻俩一起。
那未必是因为那些缘故, 婚姻一直在路上, 互相陪伴照顾,没准感情更加坚固,但那些问题或许真的存在过。
……
那苦的要命的中药终于熬好了, 一锅水, 最后浓缩出一小碗药汁,叶满端在手里吹气,问韩竞:“哥, 你那会儿怎么想的?真是因为车玻璃吗?”
韩竞微抬眉毛:“就跟你在拉萨忍不住打人一样,我看见了就不再是旁观者,是参与者。”
叶满心神一震,在心里明白了一件事, 韩竞理解他。
他或许和韩竞有些地方是相似的,不是耳朵也不是鼻子,而是骨子里的一些东西。
他心脏砰砰跳着,问:“你不怕打坏了人坐牢吗?”
韩竞:“我有分寸。而且,那天救人的姑娘发着烧,要不是身体没劲儿也轮不着我们插手。”
叶满目光灼灼的:“那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韩竞说:“没再见过。”
叶满像个好奇的孩子:“你为什么收下刘铁,真因为他说的,因为他说那句话,所以觉得他品性好、吃苦耐劳吗?”
韩竞摇摇头,说:“那会儿想扩大车队,来个打白工的,我撵他干什么?”
叶满:“……”
他默默地想,刘铁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一点点可怜的。
他勇敢地捧起碗,把中药一饮而尽。
还没缓过神时,他的嘴忽然被掰开,真就是掰开的,腮帮子都被掐得有点疼,不过这点疼对叶满来说就跟痒没有区别。
他呆滞地、乖乖地张嘴,翻起眼睛看韩竞,张着的嘴里忽然被塞了一块儿棒棒糖。
他耳根子一阵滚烫,没敢说话,低头揉揉自己的脸,口腔渐渐被甜味儿占领。
“走吧。”厨房灯关了,韩竞走进了明亮的月光里,说:“该睡觉了。”
叶满弯起唇,本能地追逐他的步伐。
然而刚走出两步,他的身体猝不及防向前一晃。
他没留意脚下的门槛儿。
心跳猛地拔高,下一秒,手腕忽然被牢牢攥住,身体被扶稳,他仰起头看,正好月光落在两人身上。
那么近,彼此的气息交缠,对视的眼眸渐渐垂下,垂落彼此的唇瓣。
气氛真好。
叶满轻飘飘地想,嘴唇好干。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了一口糖水。
“有什么想说的吗?”韩竞那声音有点懒,有点轻,清凉夜色里,有点引诱的错觉。
叶满长而密的眼睫轻轻颤动,抖落一地不平静的月光。
“哥,你是个好人。”叶满轻轻说。
一只大手按住叶满的脑袋,叶满下意识闭上眼睛,轻轻缩了下脖子。
他听到韩竞若有若无轻笑了声。
“你也是。”
他说。
叶满喝下药,还没什么睡意。
房间里灯开着,飞进来一只蛾子,云南的蛾子都和他们那儿的长得不一样,花纹漂亮,长得像蝴蝶。
蛾子围着床头灯上下翻飞,韩竞躺在隔壁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着。
叶满趴在床上,目光无神地盯着床上一点。
他经常会发生这样的状态,在精力过度透支之后、在一场大起大落的热闹之后,世界重新寂静,他会迅速陷入空虚和孤单。
那种状态是最濒临危险的一种,几乎与情绪地狱一线之隔。
他呆呆看着手腕上的毛线,脑子里乱糟糟想着,韩竞今晚会不会梦游?
过了一会儿又想,我真讨厌自己,我的人生毫无意义。
他的背又开始酸疼,难受极了,隐忍着低低抽了口气,他关上台灯,闭上了眼睛。
“小满。”手上毛线轻轻牵动,隔壁床上,韩竞转头看他:“哪里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