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停在一个白墙平顶的藏式民房门口,大门紧闭。
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叶满眯起眼睛,看清了门口挂的小牌子汉藏双语下那行汉字。
那是一家藏医馆。
叶满问:“来这里干什么?”
韩竞:“拜访一位朋友,下车吧。”
扣响门后没多久,那扇紧闭的门就开了,出来的是一位美丽高挑的藏族姑娘,她笑着和韩竞打招呼,用的藏语,叶满听不懂。
他跟在韩竞身后走进去,熟练地做一个没存在感的影子,他低着头翻手机找住的地方,想着实在不行今晚就只能露营了。
不过韩奇奇今天需要泡药浴了,要找个地方弄才行。
他没怎么注意周围,就用余光踩着韩竞的影子走,他停下时,叶满一头就撞了上去,脑袋瓜嗡嗡的。
韩竞的背太硬了点,他捂着脑门儿抬头,这才看清这个房间,地方也就跟叶满家的客厅那么大,左墙靠着个藏式沙发,右墙一面架子,上面透明的瓶子里装着些奇奇怪怪的粉末,便签上都是藏语,靠着架子的是一个大办公桌。
墙上挂着很多锦旗还有医学唐卡,叶满在一个很显眼的地方看到上面一个金属牌子上汉字写着“共产党员户”。
这古古怪怪的地方,在叶满看清这几个字的时候,就放下了戒备心,他揉着脑袋,又低下头,听到韩竞在头顶问:“没事吧?”
叶满摇头。
那个藏族姑娘热情地对他说:“你坐在这里吧。”
她长得美,笑容明艳,普通话说得很好。叶满有些害羞,腼腆地道谢,糊糊涂涂坐在她指定的位置上,很快后门走进来一个人。
那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皮肤黝黑,布满褶皱。他穿着藏装,手上一下一下盘着念珠,看上去仿佛有几分神性。
韩竞迎上去,和老人拥抱了一下。
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和亲近很容易看清,老人看起来很高兴,和韩竞说了几句,就把目光转向叶满。
叶满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听不懂人话的,脑袋转来转去,圆眼睛里左边写着无辜,右边写着呆滞。
直至老人坐下,拿起他的手,搭在他的脉搏上。
叶满心脏砰砰跳,不知所措地看韩竞,韩竞来到他身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韩竞在领他看病,叶满终于明白了。
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厌烦,他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他没觉得自己有病,也觉得韩竞多管闲事,不尊重自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避开他的视线,脸也有点沉了。
这时候,他听到那个老人开始问话。
叶满不情不愿,也并不信任,但仍表现了礼貌,问什么答什么。
老人偶尔会和韩竞交谈几句,叶满不愿意听,始终低着头,他只想快点离开。
浑浑噩噩挨过一阵子,那个藏族姑娘已经开始配药,叶满倔强地想,这药自己绝对不会吃,也不会付钱。
老人和蔼地说道:“你要停止现在用的镇静药物,不要吃太多含淀粉的食物,要从床上下来运动,不要把时间消磨在床上。”
叶满的心猛地一跳,韩竞没可能看到他吃药,他藏得非常好,韩竞也不会知道他爱吃土豆,每天吃土豆。
他点头应了,轻轻抿唇,扭头看韩竞,目光别扭。
半刻后,他说:“他夜里梦游,可以帮他看一看吗?”
韩竞的手撑在他的椅背上,高大挺拔的身体站得非常放松,低着头,对他笑了一下。
那模样太俊了,叶满又控制不住心脏砰砰跳,别扭地避开视线,看向藏医。
老人说道:“他没有问题,是一个很健康的小伙子。”
叶满:“……”
果然是骗人的,韩竞明明梦游。
他们不用订民宿,这户人家给他们提供了房子。
一个干干净净的房间,向阳。
叶满抱着韩奇奇进了浴室,在之前买的小浴桶里放满热水,把药放进去。
浴室里雾气缭绕,他站在淋浴下面洗澡,韩奇奇泡在药桶里,微醺地眯着眼睛,一人一狗分外和谐。
出去时韩竞没在,叶满给韩奇奇吹干净,检查过它身上的伤,觉得好像没以前那么吓人了。
叶满给它穿好衣服,放进狗窝里。
这些做完,他爬上了床。
第40章
下午三点, 窗外太阳很亮,叶满趴在床上,再次打开手机, 上面王壮壮的信息很扎眼。
他现在还没有回复,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风吹过房檐上的香布, 白色香布像是波浪一样起伏, 纯藏式装修的民房墙上挂着党旗, 他看着那抹红,意识一点点游离。
模糊的视线里,他紧紧攥着手机, 手机屏幕上已经按出三个数字,久久没有拨出。
他还是没有勇气按下去,抱着枕头蜷缩在床上,紧闭眼睛。
房门开了。
叶满没有睁眼, 听熟悉的脚步声不急不缓走近, 在床边停留。
“抱歉。”韩竞声音低沉柔和:“刚刚的事是临时起意, 我应该先征求你的意见的。”
叶满在他道歉的一瞬间就原谅了他。
因为他很少被道歉,他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原则,耳根子软。
“没事。”叶满开口:“这些药花了多少钱?”
韩竞:“二百。”
叶满:“……”
他耷拉着眼皮说:“说实话就行, 我能付得起。”
韩竞挡住了阳光:“真的只有二百, 都是些调理睡眠的中药,没别的成分。”
叶满沉默了半晌,转移话题问:“韩竞, 我们可以走快一点吗?”
“可以。”韩竞看了眼腕表,说:“我们现在走,天黑就能到芒康。”
叶满计算了一下,歪头问:“芒康距离德钦还远吗?”
韩竞走到狗窝旁, 抱起瞌睡的韩奇奇,说:“二百多公里。”
叶满“哦”了声,又开始发呆。
等反应过来,韩竞已经把行李箱拉了起来,叶满爬起来,茫然地看他:“你干什么?”
韩竞低着头看腕表,说:“你想快一点,我们就快一点。”
叶满脑袋懵懵的,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认真对待他的话,包括他自己也没当回事,他只是随口说说,但是韩竞已经行动了。
“可是……”叶满迟疑着说:“你不是肩酸吗?”
韩竞:“没那么严重。”
叶满抿唇,半刻后,他跳下床,快速套上自己的衣服。
下午时分,他们又重新出发,翻越东达山和觉巴山。
在翻越第二座山时,叶满已经开始后悔这样高强度驾驶,他本来要替韩竞的,但这路不是他这样的水平能开的。
他以为低海拔的山并不会太难翻越,但是那座半面悬崖半面山的盘山路实在太过恐怖。
30公里路程有两千米的海拔落差,是从峭壁中升起的一条悬崖路。山体斜切下深不见底的峡谷中,就是咆哮奔涌的澜沧江。
一辆越野从眼前驰过,凹凸不平的烂路上顿时扬起一阵黄土,让人视线模糊,而下一秒就会出现一个惊险的弯道。
要是他开,车早就冲出护栏了。
叶满恐高症很严重,无数次他觉得车已经贴在悬崖边上了,心跳得不敢往下看,可他又忍不住,护栏的时不时缺失,让他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每次有车迎面而来,他都会紧紧盯着。
山上的风很大,叶满转头看韩竞,尘土飞扬的荒凉大山背景下,韩竞脸上没什么紧张感,也没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他开车技术很厉害,也很稳,也从来不会吼叫咆哮不耐烦,越是相处久了,叶满就越能感觉到韩竞情绪稳定。
叶满还没见过韩竞情绪不稳定的时候。
不对,叶满望着他英俊的侧脸出神,忽然又想起来,韩竞有不稳定的时候,在自己的出租屋,那个迷乱的夜里。
叶满转回视线,轻轻闭上眼睛,他心跳有点乱。
他这人很有自知之明,清楚明白,韩竞这样的人,身边是不会缺人的,他那么熟练,大概和很多人那样过……又或许,韩竞心里有个很重要的白月光,他们早就做熟了那种事。
他又想起韩竞拉萨的客栈里,那个年轻大学生,他那么优秀、耀眼,和韩竞说话时语气有明显娇纵。
或许他们同行的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韩竞都能看得上自己,肯定也拒绝不了那样炽烈耀眼的喜欢。
他不太喜欢想这些乱糟糟的、自己不该关注的事。
不过想到拉萨,转念时,他又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个善良的藏族年轻人,扎布吉格。
他在离开拉萨的那天早晨,开着车来找叶满,他想和孤独的叶满一起旅行,如果没有韩竞打岔,现在他应该和吉格在一起。
“晕车了?”韩竞低低开口。
叶满晃了下神:“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韩竞:“想什么?”
“吉格。”叶满没过脑子。
韩竞:“……”
叶满:“……”
车里沉默了几秒,韩竞平稳地开口道:“他不错。”
听起来没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