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趴在柜台前打了个哈欠,随手翻开请柬。
红色的请柬上烫金的字并排写着“叶满、韩竞”两人的名字,看上去相当登对。
他忍不住摸摸韩竞的名字,又捧起来,纳罕地在自己的名字上面亲了亲。
——
谭英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天左右,今天我路过时听到他们说就要离开,各自回去了,谭英会去河北祭拜以前的老人们,再去香港看望外婆后会回到帕米尔高原。
不过我知道,以后她再也不会杳无音讯,她的信箱会再次开启。
谭英从未对我们说过她曾经病到什么程度,只从雪山与她同行时只言片语辨别她曾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后事。
我猜测她病得很重,重到她独自离开,重到治疗了两年,好转后仍瘦骨嶙峋。
她应该受过很严重的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上。
可她仍然凭着韧性挺过来了,现在的她已经找到了新的意志和信念。
在雪山深处时,炉火跳动中、牦牛奶茶的香气氤氲里,她曾对我说:我的母亲是一位抗战军人,她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我当初第一次出来闯荡就遇见了她,可以说我是跟着她的意志成长的。她告诉我吾辈当自强不息,她曾说,家是国的最小单位,国是家的脊梁,我曾努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现在我的目标发生了变化,但意志没变,所以我选择来到了这里守边。
我发现,每个人的信仰是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共通地使人变得熠熠生辉,我哥的信仰让我羡慕向往,谭英的信仰让我振聋发聩,而我也模糊有了自己的信仰——勇敢。
我不再随便抓一个信仰来寄托,因为我已经知道信仰不会救人,但人可以找到一个信仰来救自己,它未必是一个宗教。
无论遇到什么困境,我的信仰都会让我为了自己的心之所向勇敢地走下去。
这也是让我快乐度过人生的最优解。
我现在走上了与曾经谭英相同的路。
离开雪山前谭英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是:你的去路也是蝴蝶过沧海。
我不知道以后我以后会不会改变,但是现在我有坚定不移想做的事。以后,我要开始创造属于我的故事、写我自己的诗了。
唯一的遗憾……和医生或许见不到谭英了。
他们一直在错过,而我作为一个局外人,除了暗暗催促和医生快一点开,别的什么也无法插手。
——
客栈门口毡布上挂的铃铛响了,他放下笔看过去,见是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吵吵嚷嚷进来,身上带了一股子浓烈腥臭的味儿,高原的藏香都无法遮掩。
他们穿着偏商务,口音是外地的,应该是来工作而不是游客,在高原喝到这个程度,是完全没有自制力的人,叶满迅速判断。
叶满站起来,说:“您好,我们店里最近有事,不接待客人。”
最前面的男人歪歪斜斜走进来,噗通靠在柜台上,一开口嘴里酒气熏天:“你开着门凭什么不接待?我今天就要住,否则我投诉你!”
叶满有点生气了,他脸上表情淡下去,说:“不接待就是不接待,请离开。”
那进来的几个男人都二三十岁年纪,个子不高,油光满面。看这人来这边闹事,都似笑非笑站在一边,戏谑地盯着叶满看,互相分烟抽,调笑刚刚酒吧里的女人真够辣。
“店里禁止吸烟。”叶满又开口。
“老子要住店,给你送钱来的,别特么不识好歹!”那人拿起黑色钱夹,拍拍叶满的脸,那力道,说是拍,不如说是抽。
叶满处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他好久没有这样生气了,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们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一个男人溜溜达达走过来,侧身撑着柜台,嘟起嘴,呼地向叶满吹了口气。
一口粘稠呛人的烟闯进叶满的呼吸道,让他差点吐出来。
洪敬尧有点高反,睡了一觉,醒后从房间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倒是没着急,仍在三楼围栏那儿看着,还挑了个不错的角度,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叶满身手敏捷,他见过的。
这时候,也有人看见了他。
“不接待客人?那他为什么能住?”那群醉鬼指向洪敬尧。
叶满抬头看了一眼,洪敬尧对他摆摆手,笑眯眯的,跟狐狸似的。
火上浇油。
分明在给叶满找事做。
叶满没说什么。
“我说你们这儿有漂亮的女客人吧?”一人猥琐地凑过来,说:“给我们开个挨着她们的房间。”
叶满从柜台后面走出去,走到门口,拉开大门,冷声道:“出去!”
“你特么听不懂人话是吧!”
为首的男人怒了,快步走过来,站在叶满身后的人薅住叶满的后领,控制他的行动,那走过来的人一巴掌扇了过来。
洪敬尧忽然站直身,眸色发冷地看着下面,叶满堪堪在他的手落下来的时候抬起手臂,护住脸,可还是因为惯性,头磕在了门框上。
他快速往下跑。
叶满费力地推开前面的人,他没料到这人忽然动手,也没料到这人力气这么大。
韩竞教他的功夫不足以让他以少胜多,他的招数几乎都是力量对抗,对叶满来说并不适用,所以他会的都是防御为主。近身肉搏,叶满根本不是对手,何况这是一群成年男人。
他咬咬牙,努力回想韩竞教他时的动作,抬腿踹向那人的小腿,可刚刚出腿他就后悔了,那人抓住了他的脚,他一下就失去了平衡。
那些人撕扯他,一个巴掌甩在了叶满头上。
顿时,脑袋嗡嗡一片。
叶满想起被自己爸爸打的时候,他们就像叶满的爸爸一样,毫无道理,喜欢打人喜欢欺凌。
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子强烈火气,手臂狠狠向后一杵,杵到了后面那人的下巴上,那人下意识松手,对着叶满踹了过去。
叶满喘着粗气,想闯出去,可那几个人围住了他,叶满努力挣扎,试图学着韩竞的招式自保。
可没用,韩竞力量大,他的招式在叶满用出来效果减了十倍。
他被人围起来,又一拳头砸向他的脸。
那人怒斥道:“我说了我要住店,贱皮子,你爸妈没教过你听人话?”
叶满呼吸急促,死死盯着那油腻腻的大脸,那双眼睛倔强锐利,仿佛燃着熊熊火焰。
气死我了!等我变得像韩竞一样肌肉发达,肯定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然后扔进无人区喂狼!
他咬牙愤愤地想。
拳头狠狠砸落。
“啊!”
一阵惨烈的嚎叫响彻大堂,叶满抬起头,看见了谭英的脸。
她伸手薅住抓着叶满那人的手臂,侧身一拧,接着手肘猛地向上一顶,速度极快,动作利落漂亮得令人目眩。
那人惨叫一声,下意识往后挣脱,胳膊竟然松松垮垮垂了下来。
那些人酒醒了大半,纷纷后退。
苗秀妍跟后面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赶紧跑过来扶住他,这时候洪敬尧也终于下了楼。
“你没事吧?”洪敬尧问。
叶满对他笑了笑,摇摇头。
洪敬尧皱眉看那些人,道:“我们要报警了。”
那些人一听,立刻想走,谭英抬起长腿向后一扫,大开的门关了,她把人拦了。
她看看叶满,皱眉问:“伤着了?”
叶满摸摸脑袋:“被打了一下,头有点疼。”
苗秀妍扒他的头发,叶满连忙捂脑袋。
苗秀妍:“我是大夫!”
叶满特别害羞,小小声:“你、你是男科大夫。”
“……”
四周一默,谭英没忍住笑了出来。
苗秀妍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说:“给我看看。”
叶满老实了,他乖乖站在那里,眼睛紧盯着那几个想要出门却被拦住的醉鬼,怕人跑了。
谭英问他:“怎么回事?”
叶满:“非要住店,我说店里有事不让住,他们就打我……”
末了,他小声加了一句:“我打不过他们。”
跟向家长打小报告似的。
洪敬尧看着他狡黠忽闪的眼睫,心脏禁不住悸动,他又回忆起香港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在无人的夜里骑摩托,然后去便利店里一起躲雨。
叶满真的很迷人,虽然性格好像改变了,可更加耀眼,他轻易喜欢上他一次又一次。
谭英:“你那招数是跟韩竞学的?”
叶满:“嗯。”
谭英:“他的身手我十几年前就见过,靠力量取胜的,他身子壮,一般人不是对手,但你这体格学了不合适。”
叶满:“我哥也是这么说……”
谭英:“我的招式适合你学,我教你吧。”
叶满:“……”
“嗯?”
叶满抬头看她。
谭英:“明年三月,帕米尔高原杏花开的时候你不是会再去吗?去我那儿,我教你。”
叶满一怔,随后弯起眼睛:“嗯!”
那群醉汉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事情不妙,说:“走了走了,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