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慢吞吞接过纸巾,终于开头看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写满紧张局促。
“我没有想听的,就是想看看你。”他声音微弱。
女孩儿:“我们从辽宁特意飞到这里,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啊……”叶满抱住马头琴,把腮贴在马头上,身形微微蜷着,是一个无害又有点可爱的姿势:“辽宁来的?那算老乡。”
“对对!”女孩儿放松一点,说:“我哥可喜欢你了,每天都看你的视频,他平时很少说话,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等你更新。”
叶满一怔,也变得有些紧张和害羞了。
他望向那个极度腼腆的男孩儿,说:“谢谢你喜欢我。”
男孩儿缩了缩脖子。
“我、我……”他声音细细地说:“之前几个月你停更了,我很担心你。”
叶满心一软:“我前几个月在接受治疗,所以没有继续发视频,抱歉,让你担心了。”
男孩儿莽莽撞撞地说:“是……是抑郁症吗?”
叶满一顿。
“评论区的人都那么说……说你、你的表达就是很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喜欢你,我很明白你的每一句话……那些关于友情、亲情、冒险、理想……就、就……”男孩儿语无伦次,开始语言乱码。
“嗯。”叶满很明白他的慌乱,也并不回避,温柔地说:“我还在吃药,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男孩儿看向他,呆愣很久,说:“那就好。”
然后,就又不说话了。
女孩儿打了个喷嚏,替他说:“哥哥年初因为抑郁症休学了,爸妈一直都在生他的气,不愿意理他,我这次瞒着爸妈偷偷带他出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的。”
韩竞见他们在说话,以为出了什么事,向这边走过来。
叶满抬头跟他说:“哥,倒两杯热水过来。”
男生忽然转头,盯向韩竞:“他就是……就是那个你喜欢的人吗?”
叶满弯弯眼睛,说:“是我男朋友。”
“真好……”他微弱地说:“他能整天跟你待在一起。”
他鼓起勇气,望向叶满的眼睛,说:“我很崇拜你,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以后想跟你一起工作,我会努力的。”
韩竞端着热水走过来就听到这样的话,他下意识看向叶满。
叶满眸光清透,认真地说:“好呀,我等你。”
男孩儿望着他,慢慢的,也露出了一个清澈的笑。
背着琴出门时,雨还在下,茶马古道上的青砖烙刻着斑驳痕迹,千年岁月就这样流淌着过了。
叶满踩到上面,雨水弄湿了他的帆布鞋。
伞沿微微后倾,叶满望向漆黑夜空,灯笼的朦胧光晕里,细雨簌簌筛下,世界仿佛蒙上一层湿漉漉、朦胧胧的滤镜。
“玉龙雪山下雪了吧?”叶满回头看韩竞。
韩竞背着睡着的韩奇奇从门口走过来:“听来的客人说今天下雪了。”
玉龙雪山下雪,丽江就会下雨。
俩人一起往外走,准备一起吃个腊排骨火锅再往回走,也是怪了,那玩意儿吃一次觉得又咸又没趣儿,可过一阵子就想,慢慢的就爱上了。
古城还是老样子,酒吧街的男男女女穿着性感撩人,在玻璃窗里摇得迷醉忘我,走三步就有一个为了招揽顾客各显神通的饮品店,生怕游客渴死,穿着不标准民族风情服装的姑娘小伙们凹着造型拍照,丝毫不在意雨正下着。
游人如织。
广场上堆起了篝火,下着雨也息不灭熊熊火焰。
当地的纳西人带着外地游客翩翩起舞。
叶满脚步轻快,跑进人群,跟一群人跳起了舞。如今他对这里很熟悉,熟悉了音乐、民族、舞步。
音乐《净土》关于丽江的哼唱中,雨轻盈地落。他站在火光中向韩竞招手,邀请他一起跳舞,韩竞扬唇走过去,叶满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手。
偶尔赶上,两个人会这样跳一会儿,开开心心融入人群享受快乐。
韩竞低头看着他,眼睛一错不错,专注的眸子含着清晰的笑意。
纳西人的丽江,曾经的木府,如今的多民族聚集地,并不是用某个“艳遇之都”的谐称可以忽略它的美好与纯粹部分的。
就像叶满如今了解玉龙雪山下雪,丽江就会下雨一样,他也了解丽江是徐霞客到过的丽江,他会了一些纳西话,偶尔也会用此交流,他知道千年茶马古道通往各个民族、世界各地。
也知道,这里的阳光可以治疗人的忧郁,只要揭掉眼前的繁华场,剩下最质朴的、最贴心的,才是民族的、文化的、浪漫的……治愈的。
他们撑着一把伞从小门穿出古城,穿出那些路两侧林立民宿的弯弯曲曲小路,过马路走到一家腊排骨火锅店。
老板早就和他们相熟了,并不多言,系上围裙回厨房,没多大会儿老板娘先给他们上了一壶热茶还有一盘小酥肉。
店面不大,这个时间客人不多,不像那些网上炒得很热的腊排骨火锅店那样要人排队,但对比后这一家美味多了。
两个人聊着天,韩奇奇坐在地上抻头看,口水就要滴出来时它再用舌头绕嘴舔一周,咽下去继续盯。
外面雨下得有点大了,门开着,雨滴就在灯下噼里啪啦砸。
叶满捏着小酥肉喂韩奇奇,顺手接起桌上的电话。
电话里传出久未联系的孟腾飞的声音:“叶子哥。”
叶满弯起眼睛:“腾飞?你们最近怎么样?”
“我们都很好,”孟腾飞声音有些急促:“我发现一件事,觉得应该告诉你。”
那种与生俱来的预知感让叶满心脏一跳,他咽了咽口水,问:“谭英的事?”
孟腾飞:“嗯。”
少年声音稳重,但难掩激动:“上个月我和外婆一起搬家来到香港,因为离开得匆忙,离开前叫村长帮忙去办理停止接受国家补助的手续,但是这个月村长还是把钱打了过来。”
叶满脑子转得比以前快一点:“意思是……这笔钱不是政府补助的?”
“嗯,”孟腾飞说:“外婆曾经办理过一次,但是那之后钱照旧打过来,外婆以为没办成,又因为养我需要钱,就没再管。我打过电话了,他们说很多年前那一次就已经办理好了,也就是说,一直打来的钱并不是政府给的。”
叶满:“村长怎么说?”
孟腾飞:“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有钱定期打给村长的账户上,备注是外婆的补助金,他就照着给了。”
叶满:“那个账户……”
与此同时,韩竞日常查阅叶满私信的手顿住,他把手机调转方向,放到叶满面前。
叶满欠身看,那是三天前收到的一条私信:“我认识一个谭英,很像你说的人,她也是河北人。”
叶满吞吞口水,电话里继续传来孟腾飞有些激动的声音:“我让村长帮忙去银行确认了,有结果就发给你。”
叶满:“好。”
挂断电话,叶满点进那人的视频主页,显示ip在新疆,视频界面里有几条结婚的视频和自拍视频,他是个年轻男人,高鼻梁深眼窝的白人面孔,上面自我介绍写着“塔吉克族”。
他快速在对话框输入:“请问您确定是她吗?有照片吗?”
对面的人没回。
腊排骨火锅已经沸腾,两个人隔着桌子对视,叶满轻声说:“塔吉克族,她在帕米尔高原吗?”
韩竞若有所思:“消息太含糊了,咱们先等一下那孩子的消息。”
叶满点点头,抿唇调出自己的文件夹。
里面有一个文档专门放了很多图片,点开来,都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画是韩竞画的,每一张都不一样,又都有些相似。这些都是认识谭英的人口头叙述的,十几年过去,印象模糊是正常的,加上对于不同角色谭英的对待方式有区别,所以气质也不太一样。
两个人继续吃晚饭,可叶满已经没有太多胃口了。
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东雨,但还是稳住了,他应该等到有确切消息再告诉他。
他点开李东雨的对话框,输入:“哥,干嘛呢?”
李东雨回得很快:“直播干活儿呢,有事儿?”
叶满:“没事。”
李东雨还是把直播关了,低头捧着手机回复:“是不是吃药有副作用难受了?”
叶满弯弯唇,乖乖回复:“没有,就是问问。”
李东雨放心下来,吊儿郎当地说:“没事儿干给我刷礼物去。”
叶满:“好。”
他切进视频软件,点进李东雨直播间,里面刚刚连上,人还不多。
他正在一间木屋里打巨型城堡床,吕达送的大公仔一点也没浪费,都漂漂亮亮点缀在上面。这一年里,评论区粉丝纷纷贴图片让他做各种奇怪的家具,还有不少AI图,他看着哪个顺眼就做哪个,结果他的东西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精美,也越来越夸张了。
叶满边吃饭,边在里面刷小爱心,很快就消失在了涌来的粉丝们刷的礼物中,可李东雨还是看到了他。
“小气,你点十下也才一块钱。”
李东雨戴着个黑色耳包,把残缺的耳朵遮得严严实实,凑近屏幕看了眼,歪嘴道:“行了行了,别再给你累着,吃饭去吧。”
直播间里在刷屏,有人说这个直播间是每天固定的哄睡节目,是荒野搭帐篷、修驴蹄子的平替。
直播间里两千多人,李东雨也没跟别人互动,又回去继续做那个双层梦幻城堡床,隔壁木屋,王青山正在干净漂亮的童话狗屋里直播,俩人直播间都在互相引流。基地里装扮做得还不错,还盖了个阳光房,平时小城的人偶尔会来休闲一下。
叶满老觉得这救助基地在向奇怪的方向发展,不过确实发展还算良性,半年多了,线上线下加起来已经领养出去四十多只小狗和小猫,打赏的礼物和打的广告可以维持它们吃的东西。
他们叫叶满出席线下领养活动,但叶满在吃药,没有去。
慈善基金会现在就差税务登记和开户,之后就可以运行了。
韩竞把一块排骨捞进他碗里,说:“要是真的在新疆,咱们过去路上一起看看侯俊。”
叶满点点头。
杀人凶手的死刑复核已经完成,这过程中韩竞一直跟叶满在一起。
叶满问他不再去见那人一面吗?韩竞说法律不允许。
这个年纪的韩竞并不执著,他无比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会为之精准、不绕圈子、毫不迟疑达成。他从前那段路走完了,有结果了,就不回头看了,专注在现在的生活里。
两个人认认真真过了半年多的日子,一直在云南待着,韩竞的朋友偶尔会来家里聚餐,叶满也交了个朋友,就是景区里当保安的和医生。
偶尔他会去景区跟他聊聊天,待在那个供奉纳西族神明的小院里,喝喝茶,下下棋,听一听风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