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没说话,低头安抚韩奇奇。
大哥说:“弟,你真中了一个亿啊?”
妈妈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边紧张地等他说话,但是脸上笑容已经压不住了。
一个亿是什么概念?那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几代都花不完的数字。
之前叶满就说了一次,她以为是他骗人的,这孩子小时候总是骗人,撒谎成性。
可他又和他姥姥说了一次,外面还有一辆据说是上百万的车。
叶满低头摸摸韩奇奇的毛,平静地说:“真的。”
妈妈一下子跳起来,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姥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耳背。大哥也有点兴奋:“你这一下子就不用奋斗了。”
妈妈:“亏着我和他爸还拉下脸去求他领导让他回去上班呢,那都是些什么东西,这班不上了!”
大哥乐呵呵开口:“那你准备干点什么?”
妈妈:“给我和你爸买套房,咱也过过城里人的日子。”
姥姥没说话,在一边静静坐着,像是睡着了。
叶满说:“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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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小天使们[求求你了]来姨妈疼晕了,晚了点[求求你了]
第204章
妈妈笑容一僵:“什么?”
叶满:“全都捐了, 一分没剩。”
妈妈情绪失控了,说:“那么多钱说捐就捐,你问过我和你爸了吗?”
叶满:“为什么问你们?”
妈妈赶紧问:“能不能要回来了?”
叶满抬起眼眸, 那眼神儿没有任何波澜, 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说:“九月份我在广西的时候, 你们打来电话骂我, 你和他都说希望我去死,宁愿没生过我,说完我就从楼上跳下去了。被人救了以后我就把钱捐了。”
老房子里极静, 针尖儿落地都能听见。
叶满坐在老屋里,最角落里,仿佛从小到大他一直在那里坐着。家里人都会有些恍惚的,分不清坐在那里的是二十八岁的叶满还是八岁的小叶满。
妈妈听他说跳楼的话, 脸色稍微变了一下, 可也只是一下。
大哥也愣了, 站起来说:“怎么回事啊?叶子,别气你妈。”
叶满看向大哥,说:“我六月份确实中了一个亿, 扣税后剩下八千万, 去搜搜新闻,我那天套着个青蛙皮。”
大哥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不是撒谎,叹了口气:“你的钱你做什么都行。”
妈妈却不信, 激动地说:“我们那不是为了你好?我和你爸为了你就差给人跪下了!”
叶满:“我求你们给人跪下了吗?”
妈妈眼眶红了,她本来就不善言辞,一般是爸爸骂叶满的时候她在旁边补刀,一捅一个准儿, 现在输出没来,她只会指着叶满一脸委屈地骂:“自私自利,白眼狼,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叶满:“你随便骂吧,咱们的情分在那次之后就了结了,我从楼上跳下去算还你们一命。这次回来是为了看看我姥姥,以后我不会回来了。”
妈妈气得说不出话,表边往外走边说,磕磕绊绊说:“我让你爸来说你!”
大哥连忙上去拦,说:“大姑,你告诉大姑父是想让他打死叶子啊?他下手多重你不是不知道。”
看吧,所有人都知道叶满曾被打得多狠。
妈妈指着叶满:“他都多大了,你说他都多大了?他能不能懂点事?这么大的事他一句话也没提!他什么事都不回家说!”
姥姥焦虑地插话:“别说了,叶子都快让你们逼死了。”
妈妈:“谁信啊?他就是任性!真是好性子!都是我和他爸给惯出来的,别人家的孩子哪个像他似的?一点也不知道感恩!”
姥爷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一直拢着耳朵探头试图接收声波信号,韩奇奇坐在叶满的怀里,警惕地盯着在场所有人,准备随时亮出獠牙。窗外的夕阳像血,洒了一地的血污。
妈妈愤愤地继续说:“钱是那么好赚的吗?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培养你,好不容易到了今天,你一点也不想着我们。我让你爸跟你说,你等着!”
他的家不是一个家庭,而是一个王朝。
父亲是帝王,母亲是大臣,叶满是平民。
父亲端坐在龙椅上,掌握着一切权利,母亲依赖他的权利来惩治平民,从而展现自己的权威、达到自己的目的。
“去吧。”叶满平静地说:“如果我跳一次楼还不够,你就让他拿刀过来,把我的头剁下来当球踢,这样你们两个就可以过好日子了。不过,如果这次他杀不了我我就会再把他送进监狱。”
妈妈觉得他极度不可理喻,她不明白叶满为什么老是把他爸想得那么坏。
“你不能这么说你爸!”她极力维护自己的丈夫,指责道:“你一个男人整天寻死觅活的,大学时候就闹过一次,任性吧你就!你有本事就真去死,全家一起死!”
外面夕阳像火烧,落在屋里是凝固的,他逆光看向母亲,却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黑乎乎的影子,就像从小到大的成长中,母亲只是一个沉默的影子。
叶满忽然笑了出来:“你以为我那是演给你们看的啊。我告诉你我第一次想死是什么时候,去院子东墙的耗子洞里挖挖看,我七八岁时候藏的农药应该还在呢。”
妈妈猛地僵住,她用极陌生的眼神看着叶满,像是想要找到他话里的谎言,就像他小时候装睡却说自己睡着了、走路溜号儿摔倒却说自己腿疼、挑食不吃面条却说自己吃了胃疼一样。
可是都没有,他好像是真的想死的。
叶满说:“咱们上辈子肯定是生死仇人,这辈子才托生到一家。我把钱全都捐了,这样我死以后人家或许还会表扬我两句,不会像你们一样时时刻刻催我去死。我知道,你们每次这样说我一定是恨毒了我,我是你们不幸福的根源,你们也是我的痛苦根源。”
妈妈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就让人笑话吧,让人笑话死我和你爸吧!”
大哥说:“叶子,你别这样气你妈,要是他们真没了你就后悔了,你大舅死之前我也是这么干仗,现在他死了我想干仗都没人干了。”
叶满:“哥,我没气她,我只是想活下去。”
他的脸被黑红的分界割开:“我这次回来是为了看看我姥姥,以后她麻烦你照顾了,我每个月给你打钱,她已经做不动饭了,你帮找个人给她做做饭,我以后不会回来了。”
然后他平静地对妈妈说:“咱们登报吧,解除亲子关系。”
大哥心里一疼,他能感受到自己这个弟弟正在说告别的话,而且他的情绪没有一丝波澜,不像是气话。
“我知道这在法律层面上没什么用,但对我来说是个仪式,你们同不同意我都无所谓,说出来就算解了。”叶满笑笑,放松地说:“我这次回来,做了很多想做的事,我一件一件了结了自己的过去,我可以去治病了。”
妈妈嘴唇抖了一下,说:“什么病?”
叶满以一种很随意的语气说:“不知道,就是老觉得想死,我现在谈了个对象,因为他我不想死了。”
妈妈走了,叶满跟大哥和姥爷吃了顿饭,大哥絮絮叨叨劝说什么,叶满都没听进去,他时常在被训话时走神。
姥爷说叶满:“现在全家就剩下你一个人没结婚了,赶紧找一个成家算了。”
他耳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哦,原来表弟也结婚了,他都不知道。他和这个家链接很浅。
叶满不说话,他把自己的肚子填满,喂了韩奇奇,再把航空箱给它铺好小毯子,又爬上炕睡觉。
他的身体很重,可他的灵魂很轻。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他把事都了结了,把过往自己的故事一个个画上句号。
他不再和父母对抗,不再有期待,也不再试图向他们诉说自己的委屈或是沟通。
那些对付外人的法子对待他们都没用,还会让自己更加伤筋动骨,他们把这辈子的家人缘分断在这儿就行了。
他以后会给他们养老钱,但以后不会见面了。
夜渐渐沉了,染上他漆黑的眼珠,他又失眠了。
吃过药的意识昏昏沉沉,他静静望着漆黑的夜色,这一次的失眠里,他没再反刍曾经的羞耻瞬间,他终于得到清净。
放在心口的手机嗡嗡两下,他轻轻拿起来看。
姥姥姥爷已经睡熟了,晚上八点,村子里已经静了。路灯的灯光远,照不进老房子,只有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他的思维变得很慢很慢,魂魄飘在半空中,轻轻把电话贴在耳边。
“小满。”
电话里的人叫了他一声,然后就是平稳的呼吸声。
“嗯。”
韩竞沉默片刻,说:“在做什么?”
叶满语速很慢很慢,轻轻张口:“我们结婚吧。”
韩竞:“好。”
叶满闭上眼睛,倦怠地说:“过两天姥姥没事了我就回去找你”
韩竞:“嗯,我爱你。”
叶满:“我爱你。”
他轻轻说:“我也爱自己。”
第二天,叶满身上的症状减轻了,只有轻微的咳嗽。
他陪着姥姥在阳光房里晒太阳,院子里的冰雪还没消融,阳光房里的葱和小白菜已经冒出来了,绿油油的。
姥姥家的春天总是先一步到来,从小到大都是。
他趴在姥姥膝盖上闭眼睛瞌睡,姥姥有一搭没一搭地捋他的头发。
她不知道“捐款”是什么意思,他们吵架的话她都不懂,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只担心叶满的身体。
中午,等到姥姥进屋睡着了,叶满准备出去走走。
他带上韩奇奇,搬出了姥姥的电动轮椅,准备在这个春天蓄谋一场去往世界上,最小的海的旅行。
风微微凉,太阳是暖的。
他把轮椅搬上同样门口的水泥乡道,然后小心地打开按钮,控制方向。
它动了!
时代飞速发展,曾经的需要手才能转动的轮椅现在轻轻拨弄开关就能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