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有点反应不过来了,愣愣地说:“我昨天真的没看你。”
怀里多了一个白色头盔,他手忙脚乱接住。
洪敬尧放下防风镜,有些不耐烦地用粤语说:“上车,否则我把笔记本烧了。”
叶满动作缓慢地把头盔套上,那瞬间,他的脑海里想起无数种死法,在摩托车开出去的刹那,他浑身冒出冷汗,死死抓住摩托车身。
凌晨一点多,出了那条热闹的街,香港大部分商铺已经沉睡了。
有雨水从天空飘落,落在头盔防风镜上,手被冰凉的雨淋湿,他抓得指节泛白。
外套在风里飘动,开了十几分钟,摩托车去慢下来,叶满麻木的身体轻微缓了缓,凌晨空荡漫长的隧道内只有这一辆车,像是迷失在未知世界。
“你可以抱我。”行驶的噪音里,叶满听到那个性格不太好的人大声喊。
叶满没动。
他在摩托车上僵硬得像一个假人,倒不是因为他避嫌或者什么其他原因,而是因为他小时候在摩托上出过车祸。
爸爸骑着摩托带他,因为开得太快,掉进车辙,他直接飞出了十来米,要不是那时候开春土地刚翻过,很柔软,他现在已经在下一世了。
这么多年他都没坐过摩托。
洪敬尧发现他不对是路过加油站的时候,他下车加油,叶满也下来了,刚下来腿就软了,差点摔地上。
洪敬尧迅速上前一步,叶满站不稳,差点给他一头槌。
他察觉有些不对,摘掉叶满的头盔,看到了他惨白的脸和眼尾的泪痕。
他的心被撞了一下,语气一下就软了:“怎么哭了?害怕摩托?”
叶满立刻擦眼睛,缓了半天才勉强站稳,简单解释:“以前出过车祸。”
洪敬尧皱皱眉,说:“你应该告诉我的。”
叶满有点无语了,他惊魂未定,一时没掩饰住怨气森森:“你说不上来就烧我的笔记本。”
洪敬尧噗嗤一下笑了,说:“好了,我道歉,我叫司机来接我们。”
叶满:“我打车就可以。”
洪敬尧垂眸看他细微发抖的指尖:“不会太久,去喝一杯热的吧。”
很冷。
叶满现在很冷,一直在发抖。
往休息区走的路上,他还是感觉手软脚软。
他抬起头,明亮灯光范围内飘落的细雨像星星坠地,那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长着一张很港风的脸,额头饱满,浓颜,五官开阔大气,让他想起老牌港星的贵气与精致。
他走这一路见过一些堂皇的人,除了韩竞,只属这个最出色。
他从车上拿了骑士服出来,披在叶满肩上,说:“你来香港多久?”
“今天是第三天。”叶满坐在窗边空位,捧着一杯热奶茶,说话态度比之前在酒吧拘谨多了:“我只能在这里留七天,所以很着急找到莫青。”
七天。
洪敬尧点点头,说:“你为了一个陌生人来到香港,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吗?”
叶满:“……”
叶满:“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说了什么。”
洪敬尧:“……”
他挑眉问:“听不懂粤语?”
叶满:“嗯,我是北方人。”
洪敬尧:“我没有去过内地,你的家是哪里?”
叶满沉默一下,望了望窗外,纷纷扬扬的雨在一盏灯下起舞,随风上下飘飞。
“我的家乡现在在下雪。”他说。
夜很安静,加油站工作人员正站在岗位上,像一个机器人,没什么存在感。
他出来太久了,从七月离开北方到现在过了一个夏加一个冬,明明以前一直在北方,看了二十几年的雪应该厌烦了才对,可现在他忽然想看一场雪。
洪敬尧问:“你的家乡经常下雪吗?”
叶满点头,他说:“经常。”
洪敬尧:“我可以去玩吗?”
叶满一愣,呆呆地说:“当然……欢迎。”
洪敬尧当然发现了叶满对他的警惕,不过这更加有趣了,磨搓着手上的咖啡杯,想要继续恶作剧逗他,然而他忽然发现叶满安安静静的时候也很好。
一辆车停在了路边,那是一辆奢华的劳斯莱斯,洪敬尧拉开车门,说:“请。”
之前叶满担心遇到诈骗,现在,他觉得这人大概没什么好骗他的。
车开到了酒店。
“明天我来接你,”洪敬尧看了他住的地方,说:“晚安。”
“等等。”叶满叫住他。
洪敬尧挑眉。
叶满:“能不能……把昨晚那个人的地址告诉我?”
洪敬尧:“好,我帮你问一下。”
叶满放松下来,展颜一笑:“谢谢你,我本来都要离开香港了,能遇到你真的太幸运了。”
他太过真诚,这点也太容易吸引人接近。
洪敬尧深深凝视他,隐晦地撩拨他:“遇见你是我的荣幸。”
叶满头顶装了屏蔽器,屏蔽器名字叫韩竞。
假如他没遇见韩竞,洪敬尧这样等级的帅哥是会让叶满偷偷看上好几眼的,但他有了韩竞,就看不到别人了。
所以,他一脸客气地对这个人笑了笑,走了。
叶满太累了,靠在电梯上休息跟韩竞说话,现在已经凌晨两点,韩竞还在回复他。
韩竞:“到酒店了?”
电梯数字持续上跳,叶满抬手,把手机贴在唇边,轻轻启唇:“韩竞,别为我熬夜了。”
深夜,电梯里说话,声音像是一层霜,寂寥地落在亮凉的金属地面。
那是一句内疚的关切,同时也是一种异地不安全感导致情感退缩的表现。
韩竞:“毛线那头儿没绑在我手上,我睡不着。”
叶满轻轻弯唇,慢慢握紧手机,脑袋仰靠在楼梯上,把手机贴上了自己的心口。
绑着呢,在这里绑着呢,韩竞。
深夜。
洪敬尧坐在沙发上,翻开笔记本里夹着的书签页,继续看了下去。
山顶偌大宅邸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投射在男人放松的身体和纸张上。
叶子的名字叫叶满,是个家里会下雪的北方人,他本人给洪敬尧的印象也像雪一样,清澈干净,又有神秘形状的棱角。
他慢慢看着他的文字,品尝着一杯红酒。
——
我问小绣娘:“甘蓝,你说,山的那边住着神仙吗?”
她说:“那里住着蝴蝶妈妈。”
我听到了歌声,问她:“他在唱什么?”
她说:“我也会唱。”
她唱起了她的民族的歌曲,奇异的语言仿佛带我回到亘古,尽管我完全听不懂。
太阳一点点落下,梯田上的人们扛着工具回家,他们背对日落,镜头里看起来,是一道道淳朴而遥远的黑影。
我用我的灵魂去听着,直至夕阳收光,大地沉寂。
歌声也停了。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这片大地连在了一起,那么亲近,没有隔阂。
……
——
他慢慢翻阅,借着笔记读取叶满的世界,他开始好奇叶满听到的歌声到底有多好听。
红酒一点点减少,借着月光,他靠在沙发上持续看下去。
中国东西跨越60多度经度,南北跨越近50度纬度,然而月亮照在这边,也会照着那边。
西宁,宁静宽敞的客厅里。
小侯跟他哥碰了碰杯,说:“想什么呢?”
韩竞把手机仍在沙发上,捏捏眉心说:“担心他梦游。”
小侯:“你是担心他看上别人吧?”
韩竞修长的手指一顿,起身拿起手机,往卧室走。
直至门关上,小侯才想起来他还没回自己的话。
叶满今晚没梦游,他抱着小猪熊睡得很沉,梦里他又看见了谭英,他仍然看不清她的脸,两个人在漫长没有边际的公路上一前一后走着。
走过草原、雪山,走进荒无人烟的大漠。
世界都是昏黄的。
叶满望着她高挑的背影,问:“你要去哪里?”
谭英不回头,也不停下,说:“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