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挑的身材往那儿一站,男模儿似的。
“小满,我们回去吧。”
叶满站起来。
杜阿姨一愣,欲言又止。
鲁长安意犹未尽:“再坐坐嘛,嗝。”
韩竞盯着叶满脸上哭过的痕迹,说:“明天一早走,小满睡眠不好,得早点睡。”
鲁长安没什么理由留人了,只能送俩人出去。
杜阿姨跟着一起把叶满送出去,小声跟他说话:“路上要小心啊,有空打电话。”
叶满点头。
杜阿姨拍拍他的背:“快去吧。”
叶满:“……”
别墅门口,叶满停步,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那个矮小的中年女人。
杜香梅一怔,随后紧紧回抱他,眼泪落了下来。
夜风潮凉,刮了雨星儿下来,落满异乡人的肩膀和头发。
鲁长安和韩竞站在一边说自己的事,看见了但没打扰。
“杜姨,”叶满低低地说:“我去建高楼了。”
“嗯。”杜香梅颤声儿应了。
鲁长安把俩人送到车边上,这会儿终于不嗝了,弯腰说,说:“小叶,谢谢你的卤味。”
叶满犹豫再三,转头看看韩竞,仰头看鲁长安。
“鲁老板,你的女儿一定很爱你。”他说。
鲁长安一愣:“什么?”
叶满对他笑笑:“她很聪明,学习会好起来的,不要凶她了。”
车缓缓驶离别墅区,韩竞转头看他一眼:“你刚刚说小艺很聪明?”
叶满:“她故意改错了几道题,好像在控分,虽然知识我都忘没了,但做过学生的都会改卷面,很容易看出来。”
韩竞勾起唇,没说话。
叶满:“可鲁老板看不出来。”
韩竞叹了口气:“是啊。”
韩竞:“我找机会跟鲁长安说说,之前他搞那些封疆大吏的时候我们也不好说他的私事,现在小艺长大了,两个人冲突再升级就不好办了。”
叶满刚刚就是要说这些,但他没立场,也和鲁老板不熟,不合适。叶满只委婉提醒一下,得有分寸。
车向着繁华璀璨的都市驶去,叶满降下车窗,点了根烟。
雨丝飘进来,很凉。
他有些走神。
好一会儿,叶满“啊”了声,从走神中醒过来,慢半拍说:“是啊,我觉得小女孩儿是不喜欢鲁老板在外面的那些……封疆大吏……”
他听一次笑一次:“鲁老板是不是被你气得去找我了?”
韩竞:“你们刚说什么呢?怎么哭了?”
鲁老板都没看出来,这都过了半个小时,韩竞却看出他哭了。
叶满:“其实也没什么,我俩眼窝子浅。”
韩竞想也能想到那副场景,觉得有趣又有点心酸。
车开进市区,缓缓经过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堵住了。
“想吃甜的。”安静的车里,叶满突兀地开口。
韩竞立刻察觉叶满的语气不对,当机立断掉头。
车在一个小型商业街停车场停下,叶满却一动不动。
韩竞解开安全带,手扶着副驾座椅靠过去,观察叶满的状态,就见叶满反应有些迟钝地转过头,眼神呆呆的:“对、对不起,韩竞,我想吃点甜的,对不起。”
韩竞心口抽痛,摸摸他被风吹得有些潮湿的脸颊,说:“没有对不起,宝贝,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叶满耳边持续嗡鸣,韩竞的声音好像来自很远之外。
韩竞倾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把韩奇奇放在叶满腿上。
车里只剩下叶满一个人,他疼得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
他没办法抵抗忽如其来的孤寂感和窒息感,他想吃甜的,甜的或许可以让心情好一点。
很奇怪,真奇怪啊,为什么自己越来越好,可越来越痛了?
韩竞离开后几分钟,酷路泽车门被打开,又关上。
韩奇奇着急地扒着车窗向外看,主人脚步缓慢地走在街上,慢慢离开了它。
叶满努力想让自己心情好一点,想要接触人群,可走在人群里,那种低落似乎更加强烈。
他想去找韩竞,想和他待在一起。
路过的人奇怪地看他一眼,看不清他的脸,凌乱的卷毛儿铺了半张脸,剩下半张一片惨白。
他就这么恍恍惚惚走进了人来人往的商业街。
几分钟后,韩竞快步从商业街出来,走到车边,里边只有焦急的韩奇奇,叶满不知去向。
他皱着眉,把糖水放进车里,给叶满打电话,手机从车里响起震动。
韩竞垂眸看小白狗:“小满呢?”
韩奇奇快速从敞开的驾驶门跳下去,韩竞把它拎起来,套上绳子,小狗极快地向商业街入口跑。
叶满找不到韩竞,到处找不到。
这条街上有很多小吃,有很多很多人,雨丝飘飞里,他们都笑着。
叶满淡淡看过去,看见一个卖糖水的店铺。
他慢慢走了过去。
“请问……”他声音很小,很礼貌:“您有没有见过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来买糖水。”
店员说:“没有。”
他说:“我想要吃这个。”
店员问:“要哪样?”
叶满往口袋里摸手机,又忽然停下。
他想起自己没带。
他说:“对不起,我不要了。”
店员古怪地看着他。
叶满挪步,沿着街慢慢向前找。
他问过好多人,没人见过韩竞。
他慢慢感觉到累了,很累,周围的声音吵得他喘不过来气,他四处看看,看到了一个公共厕所。
他挪步,缓缓走进去。
厕所里很安静,面积不小,灯光昏暗,地刚被拖过,有种淡淡的霉味儿。
他走进厕所,想要抽根烟,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抽出烟,忽然看见厕所里面蜷缩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旧衣裳、八九十年代那种旧衣裳的老人,有七八十岁了,裤腿塞进袜子里,袜子被红色塑料袋裹着,缠在脚踝上,封口。
叶满是农村人,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即使是夏季也会把腿脚裹得严实,因为风湿。
她身材枯瘦,头发花白,脸上没有肉,只剩下一层操劳的皮挂在骨头上,身边放着个袋子,里面装着空水瓶,她或许是太累了,又或许没处去,在这里落脚。
叶满在她面前半蹲下,那人紧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清洁工从隔间出来,闷头继续擦地。
谁和谁都不认识,谁愿意多看陌生人一眼?
白惨惨的洗手间灯光照得暖黄色地板反光,南方的潮气丝丝入缝侵进人的关节。
韩奇奇跑进洗手间,韩竞跟进来,果然看到了叶满。
彼时他正半跪在地上,一只瘦白的手握着靠墙那位老人的手。
门口这边站着几个人,遥遥往那边看过去,七嘴八舌议论:“打120了吗?”
韩奇奇站在门口,向叶满的背影叫了一声。
清清脆脆一声“汪”。
叶满转过头,看向走过来的韩竞,他的眼睛里含着泪,眼眶很红,是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唯一一点颜色。
“韩竞,我叫不醒她。”叶满说。
韩竞应道:“嗯。”
叶满回头,看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觉得有些茫然。
他喃喃说:“你说她从哪里来呢?她这一生是什么样子的?她爸妈看见她这样该多心疼啊?”
那是个老人,她来这个世界七八十年了,可叶满这么看着她,就控制不住想到了她的童年。
门口的人不敢过来,站在不远处张望,像一张张跳跃着的皮影,脸是虚的。
韩竞的目光落在叶满握着老人的那只骨瘦如柴的手,轻轻的、温柔地握着。
干净与肮脏、白皙与操劳、年轻与苍老,对比鲜明又融合在一起,就像这个分明的世界。
她在流浪,清洁工认得她,她经常在这里拾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