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了,有时候会疼到晕倒,但我还是在春天的时候种下了向日葵,等着你回来时能够看到,我一遍遍晕倒在向日葵田里,醒来后继续耕种,可向日葵已经开花了,你还没回来。
你可以回来看看我吗?妈妈整天在哭泣,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我也要离开家里,去遥远的地方。
我还是喜欢看木偶戏,我的第一场木偶戏是你演给我的,我们十岁那一年,你站在幕后的水里,操纵着牧童向我走来,惹正在哭泣的我笑。
你演得那样好,比你的爸爸和爷爷都要好。
每一次看到牧童,我都会觉得那后面的人是你,可是,水里谢幕的人里面都没有你。
他们都告诉我你已经在美国结婚定居,不会再回来了,可我还在这里等待你。我等了你一年,你没有讯息传给我,我偷偷去你家里,看到了一个月前你寄给家里的照片,照片里,你和别的女孩儿正在拥抱。
我决定开始恨你。
我希望你不要幸福,每天过得疲惫痛苦,你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我要用最恶毒的诅咒咒骂你……
她骂了整整两页纸,字体凌乱潦草,用词激烈,像是人心情激愤时写下来的,她看上去太过愤怒,表达恨意的内容远远多于了爱。
这一部分越南人并没有太多翻译,可我只是听了一点,就觉得心绪起伏剧烈,我好像看到了那个糟糕的男人抛弃恋人的画面,觉得他活该被骂,辜负人心要吞一万根针。
可信的最后,她忽然又说——
Vit Hà ,请求你回来看看我,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回来。
我又种下了向日葵种子,从白天种到了黑夜。
我躺在泥泞的土壤里看天空,泥土在一点点把我埋葬,天空空荡荡,没有星星。
天空抛弃了星星,但我没有放弃爱你。
这是信的最后一句话,阿姮还是爱着他。
可她的信是没到越河的手里,还是被他随意处理掉了呢?
——
东兴口岸有好多头戴绿帽的越南男人和身穿奥黛的越南女人,穿梭推销,那种语言氛围让人有种身处异国的错觉。
两个人在口岸散步,聊了聊信的事情,叶满就开始拍照。
毕竟他很少有机会到国门处。
他的脑袋里还想着那封情绪浓烈的信,太浓烈的情感经常会对叶满产生持续的影响,让他情绪低落。
中越友谊桥上行人络绎不绝,一半在国内,跨一步就是越南。
叶满没上桥,只在细雨里拍摄。
直至他发现周围的人已经少了,越南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少,天色一点点暗下,大桥上亮起了灯。
中国国界出入境大楼灯光已经亮起,对面越南还暗着。
于是江水的一半亮着,桥的一半亮着,世界的一半亮着,无比震撼,叶满从未这样清晰地看到过自己国家的边界。
“去吃饭吧。”韩竞说走进了他的镜头。
叶满低头看看手机时间:“才五点多,你饿了吗?”
韩竞给他看手表:“六点多了。”
韩竞的机械腕表很帅,也很准,叶满定睛看过,嘀咕道:“手机坏了。”
韩竞:“没有,是这里离越南很近,自动跳了越南时间,越南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一个小时。”
“好神奇……”叶满嘀咕了声,说:“走吧。”
夜里还是下着雨,回到酒店,韩竞继续教叶满防身术,韩奇奇继续虎视眈眈,跟个教导主任似的。
练了几个小时,叶满趴在床上不想起来了。
他侧头看手机,翻着新消息,钱秀立今天没给他写诗,早上晚上都没有。
叶满松了口气,觉得心理负担轻了不少。
吕达给他发了几张图片,是他的工作照片,照片里照到了电脑,上面应该是他的原创段子。
叶满微微睁大眼睛,侧躺着,放大看。
还是吕达的影子,他对个人特色太照明,传统中国文化带来的奇妙幻想和深思、出其不意的笑点,他永远不会枯竭,好像走到哪里都能创作相关的题材。
叶满初中时就想,以后会不会有一天和他一起工作,现在他竟然真的认识了吕达。
“看什么呢?”韩竞把矿泉水给他。
房间里灯光明亮,雨水簌簌落在窗上,世界安全宁静。
叶满看得入神,没听清韩竞说什么,眼珠也没挪,就含糊地应了声:“嗯。”
韩竞收回水,自己喝了一口,目光订在叶满的脸上,眸色幽深。
叶满看完一张,又往下翻,还没细看,身侧的床垫忽然凹陷了一块下去。
他还有点气喘,额发湿着,抬头看韩竞。
“和谁聊呢?”韩竞一条长腿半跪在床上,边靠近边问。
叶满心脏突突地跳起来,下意识平躺下,手机从掌心滑了出去。
脑袋边上的雪白被子轻微凹陷,叶满的唇被吻住,他熟练地闭上眼睛,房间里就彻底静了下来。
韩奇奇趴在床下睡着,小小的影子被床上交叠的黑影遮住,很久很久才重新出现。
粗糙的指腹蹭过叶满难得血色充足的嘴唇,韩竞低眸看他,语气有些强硬:“说话。”
叶满被他亲晕了,心脏一震一震地抖,捂住嘴懵懂地盯着他看,半晌才接上之前的话。
“吕达。”叶满连忙说:“他的工作照片。”
“旅行还没结束呢,”韩竞翻身在他身边坐下,说:“你现在就想去工作?”
叶满:“没有。”
他抓了抓头发,侧身看他,韩竞长得很长,于是他的视线范围只能到他的肌肉流畅的小臂处。
他无意识地盯着韩竞的胳膊看,轻轻说:“暂时还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就想一直跟你旅行。”
叶满现在对韩竞过于真诚,真诚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心里舒坦到不行。
韩竞勾起唇,说:“去越南转转?”
叶满:“去那封信的发出地址吗?她不是谭英,那样的信也不会有人在期待,我想……它对主人是没价值的。”
韩竞:“也可以只是去走走,不是去每个地方都需要目的。”
叶满游神中:“你说得对……”
他仔细思考韩竞的话,过了会儿,又说了一遍:“你说得对。”
“找个旅行社办加急签证,等节后我们过去,”韩竞看叶满漂亮的大耳朵看久了,有点手痒,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耳垂,说:“待个十五天?”
叶满捂住耳朵,问了最关心的:“那边物价贵不贵?”
韩竞:“不贵。”
提起钱,韩竞开口道:“你要是同意,我就开始弄慈善基金会的事。”
叶满:“你怎么办都行。”
呆了一会儿,他蜷起身体,轻轻地说:“我没有同不同意,我对慈善基金会只懂个皮毛,但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用处了,你想怎样做都行。其实我也不是不需要钱,只是现在我没有想很多事,就想跟你一起旅行,或许以后会去北京工作,或许去做些别的,我都能养得起我自己,那些钱就去做点好的事儿,这样挺好的。”
韩竞说:“我知道的,以后的事不用想,咱们活在现在。”
叶满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叶满今天睡得很早,这一闭眼睛就懒得睁开。
韩竞给他盖上毯子,走到窗边。
酒店里灯光明亮,房内景象清清楚楚投射在玻璃上,自己床上,叶满正安安稳稳睡着。
这是从侯俊过世后的多年里,他第一次和人同行、日夜相处、生活这么长时间。
他拉好窗帘,走出房间,向朋友咨询慈善基金会的事儿。
“你怎么突然想起搞这个了?”北京,某高档住宅区,李斌推推小眼镜儿,斯斯文文把血淋淋的牛排从锅里放进盘子,又慢条斯理擦擦手,说:“有特定的公益目标吗?”
韩竞看那块牛排看得直皱眉,说:“暂时没定。”
李斌:“理事会成员数不低于五个……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一会儿我把详细信息发你,你筹备好了我给你办。”
韩竞站在走廊尽头抽烟区抽烟,眼看着他切了牛排往嘴里塞,忍了忍,说:“你就不能吃点……”
“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天天茹毛饮血的?我们的祖先到底为什么发明火?忘本啊忘本!”画外音很熟悉,受不了地吐槽道:“怪不得说资本家都是吸血的。”
有人替自己开腔,韩竞舒坦多了,问:“老杨也在你那儿呢?”
“呦,韩老板,说什么呢?”镜头里挤进来一个胖脸,正是冬城在叶满家楼下烧烤的那个胖子,李斌当初也在,跟叶满搭过话,但叶满记性不好,估计现在早给人忘了。
“他要弄个慈善基金会。”李斌慢条斯理地说:“估计是想借这个搞投资。”
“不是,”韩竞说:“真做慈善。”
“多少钱啊?”老杨随口问。
他吐出一口烟,说:“差不多八千万。”
老杨骂了句:“阴险狡诈的资本家。”
韩竞:“叶满的钱,他是真捐。”
视频里的俩人都有点惊讶。
“冬城那小年轻?”李斌说:“看不出来,是个富豪啊。”
韩竞:“微信说吧,我先回去了,怕他醒了见不着人。”
老杨调侃:“你们这感情还挺稳定。”
韩竞慢悠悠说:“比你头顶上那几根毛儿稳定。”
老杨:“老韩你会不会说话!”
视频断了。
“这人要么不爱说话,说话嘴就这么坏,那小年轻受得了吗?”他啧啧两声,说:“你还记得那小年轻长什么样吗?”
李斌:“不怎么记得了,他爱在韩竞身后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