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最近很积极,开始自己主动地去做一些事情,尽管这些事情并不能让他吃饱穿暖, 只是一些长辈们眼里无关生存的、没用的事。
比如开始跟着吕达的建议去用视频记录生活,比如跟着韩竞的建议去做一些强身健体的活动。
他这人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不怕疼也不怎么怕苦,但不擅长思考,是个榆木疙瘩, 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所以学的都是死招式。
韩竞大概看出来了, 一回只教一招,从各个方向换着法攻击,训练他的肌肉记忆。
韩竞攥住叶满的双手, 叶满向内翻转手腕, 使力从虎口脱出,然后用手肘怼向韩竞的胸口。
韩竞反应迅速,按住他的胳膊, 随后把他的手给束缚到后面去了。
叶满实在没力气,摆烂地往床上一栽。
只是一招就让他累得抬不起手指,头发都湿了,趴在那儿像一只失去水的小海豹。
韩竞从后面束缚着他的双手, 半跪在床上,低头看他:“累了?”
叶满气喘如牛,大汗淋漓:“不累。”
韩竞没忍住乐,说:“我有点累了,睡觉吧。”
叶满:“……嗯。”
他闭上眼睛,感觉韩竞牵起了他的手,然后毛线缠上了他的手腕。
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轻微攥起手指,等他把自己拴好了,小声开口:“韩竞,晚安。”
韩竞关了灯:“晚安小满。”
——
梦游的是我,不是他。
牵着毛线守护每一夜的人也是他。
我觉得他距离我越来越近了,那种距离让我觉得陌生。
我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七年,包括亲人、曾经的朋友、曾经的恋人都没有离我这么近过。
我好像自己有一个巨大的空白地带,那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茧,我就住在那里。
一般人只是靠近外围就会被毒液腐蚀,越走近越艰难,假如有人硬着头皮走近,胡乱扯开茧上的线,就会看到一个血肉模糊、满是腐烂臭味的我。
可他不一样,他走了进来,好像毫发无损。
他绕着我看啊看,没有动手把我扒开,我的茧黏哒哒布满毒液,偶尔会把自己也烧穿,腐臭味儿从那里溢出来,如果有人趁机拿个刀子戳进去,我会被轻而易举捅个对穿。
但是他不,他看着那些创口,并不伸进去,有时候还会帮忙补一补。
那个世界太不稳定了,崩坏的力量从不只来自于外界,更强烈的攻击来自于茧内,来自于自己。
我持续崩塌着,靠着一点这个世界上的一点点爱做养分苟延残喘,当我发现那点养分其实并不存在的时候,我就没力气修补自己了。
我从茧里掉了出来。
“啪嗒。”
血肉模糊的烂肉摔在了他面前。
我把一切都给他看了,我也没力气遮掩,我对他讲得越多,就觉得他会走得越远、拿来攻击我的武器越多。
我讲得停不下来,就像抓着他的手,不停地往他手里塞刀子。
快点割伤我、快点伤害我呀,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一样的,来吧,我准备得可好了。
可他还是没有,他对我说,让我再活一次。
他抱住了腐烂得血肉模糊的我,手上没有一点刺。
我在那个苗寨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努力把自己捏出一个人的形状再走到他面前。
我决定不再回避对他的喜欢,在心里偷偷喜欢着他,但我实在配不上他,就做个朋友就很好了。
那我就不能吃醋他来前女友的姐姐家住,也不该在乎他有没有孩子,不和他闹别扭。他后来对我解释了那些误会,其实没必要的,我不在乎了,因为那些都不影响我喜欢他、以朋友的身份偷偷喜欢他。
我决定重新开始了,他在的时候我就不进到茧里去,我在他身边可以感觉到内心安宁。
我会和他做朋友,做一个超级合格的朋友,直至他找到下一个想追的人。
——
叶满又开了床头的小灯,在笔记上慢慢写字。
运动后身体软,没什么力气,他写的字也有些虚。
凌晨一点,叶满还是没睡着,运动也没解决他的失眠,就起来写字。
写完他轻手轻脚起床,翻出那些信。
他翻出那些不一样语言的信,然后用手机查询,一点一点翻译。
十几分钟后,韩竞醒了,他没睁眼,就问:“睡不着吗?”
叶满趴在床上,咬着笔看他,轻轻“嗯”了声。
韩竞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看他两秒,叶满以为他会劝自己睡觉时,他忽然问:“小满,饿不饿?”
叶满:“……”
他摇摇头,说:“不饿。”
韩竞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慵懒:“等办完事,我们绕路去一趟东兴。”
叶满:“你有事要办吗?”
韩竞:“去吃烧烤。”
叶满疑惑:“那里的烧烤很好吃吗?”
韩竞:“那是219国道线终点,沿海,比邻越南,海鲜种类多,香料口味很有特色。”
叶满说:“好。”
韩竞:“从那里直接去广东。”
叶满:“好。”
韩竞盯他一会儿,问:“在做什么?”
叶满抱着那一本子的信起身,从两个床的空隙跳了过去。
这还是叶满第一次主动上韩竞的床,韩竞怕他摔,伸手扶稳他,叶满就在韩竞身边跪下,然后噗通趴下了。
“这是一封上世纪的外国信,”叶满低声说:“睡不着翻译了几句。”
深更半夜,两个人头碰头翻译,叶满写着写着,转头看韩竞,他睡着了。
叶满枕着胳膊,目光轻轻地从他高高的眉骨描过,到他深深的眼窝,韩竞长着一张异域特点的脸,闭上眼睛时,他神秘又漂亮。
他三十六岁了,如果自己活到三十六岁可以这么漂亮吗?唉……不会的。
韩竞的呼吸声平稳安宁,借着床头暖橘色的光,叶满顺着他挺拔的鼻梁向下看,落在了他稍显锐利的唇上,心跳有点加速了。
再跳就睡不着了,他赶紧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臂弯里,忽然出现一点困意。
他不想走了,就趴在韩竞的身边,慢慢地竟然被瞌睡虫传染睡着了。
第二天阳光很好,两个人开着车在市里慢慢转,试图找到信的发出地,但很遗憾,那封信里的地址已经拆了,变成了商业街。
这有点棘手,问了好些人,也去过邮局,但一整天下来,没有任何线索。
其实叶满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十几年的时间过去,找不到人才是正常的。
但他还是有点沮丧。
既然找不到发件人,那他们就该离开广西,去下一个地方了。
但在那之前,叶满纠结了很久,操老能给他的电话号码,他不知道该不该打去打扰。
可如果那个人已经有谭英的线索了呢?
韩竞出去买东西了,只剩叶满在酒店。
夜晚城市灯光璀璨,从酒店高层看出去,几座山立在市里,流水蜿蜒穿城。
叶满坐在窗边剪视频,手边是一杯奶茶,韩奇奇依偎在他的脚边,呼呼大睡,一切都很平静,叶满在那段时间里恍惚有种幸福的错觉。
直至,视频铃声响起。
妈妈给他打来的电话。
从那次在姥姥家的视频到现在,妈妈第一次联系他。
他有些抗拒,没接。几秒后,妈妈跟他发消息说她最近头疼,他还是接通了视频。
妈妈在家里,正躺着,笑着跟叶满打招呼:“叶子,干嘛呢?”
叶满:“待着。”
妈妈留意到了他身后的背景,叹了口气:“又在出差啊?”
叶满含糊地应了声,见她语气比较缓,判定姥姥没事,就想挂断电话了。
妈妈说:“中秋……”
叶满:“中秋不回去,十一也不回。”
妈妈:“我和你爸都想你了。”
叶满一听到“爸爸”这个词汇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心里压得慌,还觉得恶心。
他说:“我有事,先挂了。”
妈妈继续密集地说话:“是不是因为你姥姥和姥爷的事不想回啦?”
叶满心脏轻微一疼,片刻后若无其事地说:“不是。”
妈妈问:“你今年给他们寄月饼吗?”
叶满:“不了。”
妈妈一愣,坐了起来,说:“你早就不该给他们买了,他们心里一点也没装着你,让你写遗嘱,还不加你的名……”
叶满打断她:“我只是忙。”
妈妈:“你爸说中秋那几天有人雇车去冬城,我也跟着去,就住你那儿,咱们一块儿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