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竞正在房间里打电话,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
叶满那双清澈的眸子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笑笑,说:“给你们买了肯德基。”
韩竞点点头。
叶满没再说什么,拿衣服进浴室,冲了个澡,爬上床,准备补觉。
房间里光线太亮,他正想翻身避开,光线暗下去了。
韩竞拉好窗帘,挂断电话,问:“很累吗?”
叶满摇摇头,裹上毯子,疲倦地说:“韩竞,你困不困?”
韩竞:“有一点,昨晚没睡好。”
叶满:“我也是,补觉吧。”
韩竞打量他的侧脸,半晌,说:“好。”
叶满翻了个身,背对韩竞,迷迷蒙蒙半梦半醒,他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哥。”他歉意地说:“我忘了买烟。”
韩竞:“没事,我在车里又找到了几盒。”
那几盒烟很新,就放在桌上。
叶满轻轻抿唇,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毯子里。
他下午三点多才醒,山里阳光很好。
韩竞还在睡,韩奇奇也还在睡,叶满轻声起床,走出了房间。
花姐在厅堂里做刺绣,看见他笑着打招呼。
大概是因为睡得好,他这会儿心情和状态也很不错,难得放松。
他找出绣了一半的小狗,坐在她身边,继续绣了起来。
这些天他每天都在绣,等他绣完就离开。
四点多,太阳偏西,叶满背着电脑手机和笔记出门。
他慢慢走过绿意苁蓉的梯田,时不时停步,转头看,风吹着金黄色的稻田,田里几个寨民在劳作。
只有他一个外地人的影子。
他继续走,走到梯田下面,又转头看,这个世界只有他。
他静静站在梯田上听着风的建议,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电脑。
坐了会儿,几个小朋友从道路尽头蹦蹦跳跳跑来,怀里抱着肯德基。
他们欢快地冲叶满摆摆手,风一样刮过梯田,回去了寨子。
小绣娘在最后面,蹦跳着向他喊:“等我!在这里等我!我来找你!”
叶满眼睛里浮现一点笑意,转头看了好久,直至孩子们人影不见。
他闭着眼睛,晒着夕阳落日,没有现代化工业噪音的自然让他心里渐渐宁静。
“他在老茶树的后面,”路过的微风向他报信:“你看到他了吗?”
叶满说:“看到了,昨天就看到了。”
风绕着他的卷毛儿打转转,问:“你不叫他过来吗?”
叶满没说话,风见他沉默,也不说话了。
良久,叶满低下头。
闭着眼睛也没能阻挡阳光进入眼睛,所以他看手机的时候,眼前模糊,出现一片片过亮的斑。
他不打算叫韩竞过来,假装没发现他。
他最近看到他心里会难受,自己要好好调整一下再面对他。
小小绣娘从寨子里跑出来,手上拿着一包薯条。
她在叶满身边坐下,和他分享开心的事。
“老师说,这是爱心人士送给我们吃的,”她身上穿着漂亮的民族服装,开开心心说:“我们还收到了羽毛球和足球、篮球,还有好多好多书,校长说要给我们建一个图书馆。”
叶满拿了一根已经软掉的薯条,放进嘴里,其实不太好吃了。
但小姑娘吃得很满足,她说:“叶子哥哥,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
阳光一层一层洒下来,在山颠、在半山腰,在梯田里,呈现不同亮度的耀眼鎏金。
它滚动在小姑娘漂亮的服饰上,叶满安静听她说着:“等我长大之后,也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买很多薯条。”
叶满问:“假如他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呢?”
小绣娘说:“可他能买很多薯条唉。”
叶满没忍住笑。
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小绣娘也一起笑。
叶满长长吐出一口气,仰头看贵州浩瀚的群山,他知道那里有多奇妙,山上是高远博大的蓝天,看不见边。
他的眼眶很干燥,忽然感觉心很宽广。
“甘蓝,你说,山里边真的住着神仙吗?”叶满问。
小绣娘咬着薯条说:“那里住着蝴蝶妈妈。”
叶满轻轻弯唇,忽然扭头看向山坡下,眼底浮现一丝惊艳:“他在唱什么?”
寨子里升起炊烟,墨绿色群山下渐渐起了雾,山影明暗分明。
小绣娘笑眯眯说:“开天辟地呢。”
叶满的相机一直在录着落日的过程,身边起了歌声。
声音稚嫩空灵,嗓音亮而穿透性强,只是开端就让叶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阳一点点落下,梯田上的人们扛着工具回家,他们背对日落,镜头里看起来,是一道道淳朴而遥远的黑影。
洗涤灵魂的歌声,让叶满几乎屏住呼吸,下一刻,晚归的寨民、苍老质朴的声音听见童声,融入歌声,托举着童声,就像敦厚大地托举着新生生灵,这里生生不息,民族文化会代代传递下去。
他呆呆听着,尽管语言他一点也听不懂。
古老的吟唱,嘹亮而悠远的曲调,没有任何伴奏,但美到让人心惊。
他有意识录下这样的歌声,直至夕阳收光,大地沉寂。
歌声也停了。
叶满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这片大地连在了一起,那么亲近,没有隔阂。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眼泪已经湿了满脸。
他对小绣娘说:“甘蓝,我要走了。”
小绣娘扭头看他。
叶满就见这个刚满十岁的小姑娘眼泪瞬间充满了眼眶,将落未落。
“你要去哪里?”
“要继续往前走。”
一滴泪从孩子眼眶落了下来。
叶满手足无措,说:“我有机会会回来看你。”
小绣娘擦掉眼泪,问:“真的吗?”
叶满没说话。
他不敢承诺,他大概不会再来,旅程结束,他就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了。
小绣娘把他对沉默当成了默认,她站起来,说:“爸爸妈妈也是这样说,我每天等着他们,也等你再来找我玩。”
小绣娘回家了,叶满从她家门口转身,往回走。
吊脚楼后恍惚有一个身影,隐在深蓝的夜色里。
吃饭的时间,路上没有人在走,村庄寂静,偶尔有几声小狗的叫声。
叶满低着头走夜路,走到坡上一处岔路口,停下。
他原地转身,向长满杂草的小路看。
他就这么无言站着,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一个高挑的影子从夜色中走出来,他不急不慢,姿态从容稳重,走到了叶满面前。
叶满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韩竞那双深邃的眸子盯着他,沉沉道:“冷了我好几天了。”
叶满“啊”了声,随后微微笑,表情憨厚又无辜:“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韩竞眯眼打量他,少顷,略带痞气地笑笑:“不想沟通是吧?”
叶满的肩被按住,男人侵略性很强的熟悉气息靠近,那张硬朗英俊的脸在他面前几公分处停下。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他低低说:“你一直知道我跟着你呢,叶小满?”
叶满眼睛里露出一点点笑意,抱着一堆东西转身,继续往前走,说:“昨晚就知道了。”
韩竞挑挑眉,追上去,路两旁青草绿蔓延、在夜色里自由生长。
“那为什么不叫我?”韩竞问。
叶满轻快地说:“不重要了。”
——
花姐帮助我写下了那首苗族古歌翻译,大意如下:
首记那太古
时间太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