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敲诈了甄甄三十万,还在网上造谣他,数罪并罚一定会进去。轻则三五年,重则十几年,你们确定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葬送前途?”
她一开始慌乱,但到后面又嘴硬道:“不、不可能!我们咨询过律师,甄波不是直接从甄甄那里要到钱的,就算真的构成犯罪,他最多坐两年牢就出来了。反正他爱赌,在外面也是到处欠钱,那还不如让他在里面,就当戒赌了!你别想威胁我们!”
贺越邱翘起二郎腿,姿态放松,居高临下地说:“是吗?那么,开设赌场要判多少年,你也问过律师?”
她的脸吓得死白,尖叫道:“你胡说八道!我家甄波只是赌牌!他是被那些托骗了!”
贺越邱笑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方寸行适时补充:“开设赌场罪按现在的判定,可不仅仅只有传统、营业性的为赌博提供场所,也包括在网络上参与建立赌博网站、或者担任代理、拉人头投注等行为。从重可以顶格判到十年。”
十年?!
那要是儿子坐十年牢再出来,不是都快四十了,还怎么找工作,怎么结婚,她和老公后半辈子岂不是要膝下无人了?!
张翠眼前一黑,瘫在地上。
贺越邱眼神冰冷,这还远远不够。
他皮笑肉不笑,道:“这只是他能判的年限。进去之后,如果劣性不改,和人斗殴,打伤同监,藐视狱警……我不妨直白点告诉你,只要我想,他进去之后不关个十几二十年,就别想出来!”
低沉的男声犹如惊雷,猛地劈下,彻底击溃了张翠的心理防线。
连十年她都不敢去想,更何况二十年,那她这辈子还能等到儿子出狱吗?会不会她死了都见不到最后一面?
她彻底崩溃了,哭嚎着甄波的名字,又声泪俱下地哀求:“贺总,贺总你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甄波吧!以前的事是我们做错了,我们不该虐待甄甄,可我们和甄波毕竟也是甄甄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看在他的份上也原谅我们一次吧!”
贺越邱怒吼道:“闭嘴!!你还有脸提甄甄,你如果真把他当做亲人,真想过他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你们了,就不会虐待他十几年!我没有把你们一起弄进去,就已经算我仁慈了!”
只要一想到还没有洗手台高的小甄甄被关在厕所里,想到他或许就是这样留下怕黑的心理阴影,他几乎又要控制不住自己,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他何止是想杀了这家人,他更想杀了自己!
方寸行何尝不愤怒,冷酷道:“你少提几句甄甄,甄波恐怕还能少坐几年牢!”
张翠顿时不敢再拿甄甄说事,只一个劲地痛哭流涕,求两人饶过甄波。
贺越邱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中的暴戾,但一张口,仍旧是威严的怒意,吓得她六神无主。
“想让你儿子多坐几年牢,倒也简单。谅解书不陌生吧?第一,让甄波把敲诈甄甄的30万全部吐出来,方寸行就可以代表公司方替艺人出具谅解书;第二,把甄甄父母留给他的那套房子还回来;第三,打欠条,把当年的赔偿金悉数奉还。这三点你们全都能做到,那么,我就可以勉强考虑放过甄波,法律怎么判,他就怎么坐牢。如果有任何一点做不到,那就别怪我赶尽杀绝了。”
提到“谅解书”三个字时,贺越邱和方寸行都是心里一痛,脑海中浮现出小甄甄被无良的叔婶带着,连动画片都看不懂的年纪,就要直面杀死他父母的凶手,还要被迫同意签字,他们就恨不得活剐了眼前的女人。
“可那套房子已经卖掉了,而且我和老公为了给甄波还赌债,已经把家里能用的钱全都花光了,真的没有一分钱了啊!”
贺越邱冷笑道:“这不关我的事。毕竟,没有任何人按着甄波的手逼他去赌博,逼他去勒索甄甄。要怪,就怪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虐待哥嫂留下的骨肉,现在遭了这现世报,养出来一个敲骨吸髓的好儿子。”
这番话简直比任何威胁都更能击垮一个母亲,哪怕她人品败坏,但被贺越邱这样戳着心窝,也还是痛不欲生,放声大哭起来。
贺越邱不为所动,冷漠道:“你们名下不是还有一套老房子,和给甄波结婚准备的新房吗?全都卖掉也能凑出来七八十万,还完甄甄的三十万,剩下的钱刚好还够把他父母留给他的那套房子买回来。至于那笔赔偿金,不能一次性赔付,那就分期偿还,一个月还五千,你们夫妻俩再干个八年十年,不就还清了?”
张翠一时都哭不出声了,她没想到他们居然把自己手里还有多少财产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三条要求,明摆着就是要他们把这些年靠吃哥嫂遗产和甄甄捞到的钱都吐出来!
可那是她和老公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啊!已经被甄波败掉了几十万,现在要是再把房子全都卖了,那他们就彻底无家可归了!他们俩今年都五十了,还能干什么正经工作?只能去做最累的工地,等把钱全部还完,那时候他们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累死累活一辈子什么都没剩下,还怎么活啊?
她活不下去了!
她扯着衣服摔摔打打地哭骂着老天爷,一会儿又骂甄波是个千年的讨债精,一会儿又骂老公当初怎么就要鬼迷心窍把哥嫂给吃干抹净,骂狠了连自己也骂进去了,一张肥胖的脸上涕泗横流,撒泼打滚,真要马上气死在调解室了。
贺越邱和方寸行冷眼旁观,心中没有丝毫波动。这种手段实在低劣,或许能骗得过烂好心的人,但对他们这样本身就极其缺乏同理心的人而言,无异于白费口舌。
张翠哭到一半还掀起眼皮悄悄去看两人的反应,直到她实在没力气再嚎,贺越邱才说:“考虑清楚没有?”
她彻底绝望了。说到底,他们这一家子就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也就只能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下孤苦无依的小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力可以与贺越邱抗衡。
如果换做甄洪在这儿,恐怕只会无赖地说那就让甄波去坐牢,坐到死更好,但偏偏留下来谈判的是张翠,她根本没办法对儿子见死不救,即便知道这几乎就是拿倾家荡产去换甄波少坐几年牢,她也不得不做这个决定。
谈妥条件,拿到签字画押的欠条后,方寸行签了谅解书,张翠看着白纸黑字,哭个没完。
她或许也想起了曾经强拉着小甄甄去肇事司机家拿谅解书换赔偿金的一幕,再联想到现在,要搭上一辈子的积蓄来换儿子少坐几年牢,不管以后她会不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至少现在,她是真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贪心,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从警察局出来后,阳光洒在方寸行肩上,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你其实知道甄波根本判不了那么多年,且不说他的造谣罪缺少传播条件,达不到立案标准,其实连他的勒索行为在法律判定上都很模糊。你纯粹就是吓唬张翠的。“
贺越邱抽着烟,声音低沉:“吓唬?随你怎么以为吧。反正在她没把欠账彻底还清楚之前,她儿子永远别想出来。”
方寸行说:”这家人本来就是光脚的,你就不怕他们一回老家就泥牛入海,找不着人了?“
”找不着?他们跑得了,牢里那个可跑不了。“
贺越邱冷笑几声,不知想到什么,捏着烟头狠狠吸了一口,目露凶光:“牢里出不来的人多得是,随便打声招呼,那畜生就得哭着喊着求他爹妈快点还钱,让他出去了。”
“他们要真是扛不住了,宁愿不要儿子——你以为,我就没办法把那些钱和那套房子要回来了吗?”
贺越邱把烟蒂按灭在垃圾桶上,声音透着狠厉:“我只是想多给甄甄积点德,否则你以为我会耐着性子跟他们谈条件。可笑。”
方寸行看向贺越邱,再一次刷新对他的认识。
可他罕见地没有指责贺越邱不对。
有些时候,也只有以牙还牙,才能偿还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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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句话也送给野牛,希望你做好准备[笑哭]
第47章
甄甄情绪平复之后, 戴维就把他送回了公寓,路上顺手买了个草莓味的小蛋糕。
“人在伤心的时候就应该多吃点甜食,能促进多巴胺的分泌。“戴维说着, 颇具仪式感地拆开包装, 这种小甜点没有配蜡烛, 他就拿打火机假装, 递到甄甄面前, 让他吹灭。
跳跃的明黄火焰映入甄甄眼底,却照不亮那抹暗淡的琥珀。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贺越邱,恋爱时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好吃的都端到他面前,他一生气就去做甜点哄人, 哪怕他对这些东西实在提不起兴趣, 但里面掺杂的爱意和珍重, 已经足够令人动容。
作为一个上位者, 贺越邱把所有的耐心和宠爱全部给了他。可当甜蜜的糖衣被撕开后,同样也是这个人,又用那双疼爱过他、呵护过他的手, 亲自毁掉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甄甄的心脏又一寸一寸地疼起来,那一晚的撕心裂肺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心气, 他再也感受不到那种极端的情绪,但连绵的余痛仍在折磨着他,并不剧烈, 而是像绵绵不断的秋雨, 从蒙上一层冷清的雾色中透出来丝丝缕缕的寒意,无声地钻进皮肤里,侵蚀着骨骼。
戴维敏锐地感觉到甄甄突然失落下去的心情,他有点儿手足无措, 还没想好该怎么补救,甄甄强颜欢笑地就着他叉起来的那块,轻轻咬了一口。
他的舌尖苦涩麻木,但仍笑着说:“……好吃。”
戴维顿时高兴起来,又挖了一大勺,甄甄分了三口吃掉。
他吞咽得其实很艰难,绵密细滑的奶油在他口中好像锋利的刀片一样,每一次都需要很用力地才能推动着吞下去。
戴维发现了这一点,他也知道了甄甄有厌食症,但他觉得人只要能愿意吃东西就代表着病快好了,所以他特高兴,就这么把剩下的都喂给甄甄,吃得干干净净。
戴维激动地原地跳起来,猴子一样呜呜乱叫,成就感堪比他在老家端午赛龙舟时在船头打鼓。
甄甄看他这么高兴,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下一刻便忽然皱起眉头,扔下一句“我去趟厕所”就匆匆起身离开。
戴维没注意到擦肩而过时甄甄苍白的脸色,他现在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全世界,第一个当然就是方寸行。
电话刚接通,戴维就迫不及待道:“喂表哥,我同你讲,甄甄今天吃光了一个四寸蛋糕!吃光了哦!”
方寸行还在开车,后排坐了个阴魂不散的贺越邱,闻言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是吗?做得不错,下个月奖金加倍。”
“Yes!有我李佳航在,甄甄一定变猪猪!”
话音未落,突然传出来几声刺耳的干呕,紧接便是一阵慌乱的抽水声,听见的三人都是脸色一变,戴维连电话都来不及挂断,径直冲向卫生间,看清画面那一刻不由得瞳孔一缩——
“你……”
甄甄左手撑着水箱,右手抠着喉咙,紧紧闭着眼睛,脸上糊满了泪水。他听到声音转头一看,发现是戴维后,手忙脚乱地按着抽水键钮,漩涡卷着胃液稀释后的淡粉色奶油冲入进污口。
戴维愣了很久,攥着的手机发出幽幽荧光。
甄甄若无其事地走到盥洗池,一拧开旋钮,水龙头就哗哗地流出清水,他弯下腰,背部的蝴蝶骨便清棱棱地突起来,手肘随着洗脸的动作,磕在洗手台的岩面上,很快就青了一块儿。
戴维的目光转移到镜子里,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和甄甄,从前每一次忽略掉的水声都在这一刻得到答案,他突然就知道了这么久以来甄甄从来就没有正常吃过饭,哪怕是自以为监督着他吃下的那一顿,也都在他没注意到的角落里上演着一出欺骗的把戏。
甄甄洗完脸,关掉水龙头,甩着手,竭力装作平静地样子走出去,却被戴维猛地抓住,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回避着戴维的视线,仍想着瞒过去,努力挤出一个寻常的微笑来:“怎么啦?我就是胃不舒服,没什么的,你……”
但说到后面,他自己就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紧紧地咬着嘴唇,也还是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戴维盯着他因为过度刺激而发红的眼睛,自己也跟着流下眼泪,他从来也没有像这样难过,比当时闯进病房时还要难过,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为什么……”
甄甄瞬间崩溃了,哭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吃不下去,我也很想吃东西,我不想让你担心,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让一个从来没做过错事的人说对不起?这些话宛如刀子般捅进戴维的心脏,让他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他急迫地想要把甄甄抱进怀里,告诉他,安慰他,你没有做错,不要说对不起。
可是……戴维泪眼朦胧地看着甄甄,现在的他只给他一种,好像他只要稍微一用点力,就会把这个人捏碎的错觉。
戴维小心翼翼地擦掉甄甄的眼泪,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两个人的额头挨到一块儿,就像两只挤在一起躲雨的小狗。
戴维笑起来,很丑:“不要哭……不要哭啊甄甄bb,你知道我李佳航,最怕看到靓女哭的嘛……”
甄甄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微笑,他也知道自己笑起来最好看了,他也不想要朋友为自己担心,可他稍微一动唇角,眼泪就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一开口,声音就哽咽得听不清楚本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过……对不起……李佳航……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没有。吃不下东西不是你的错,失恋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也不要再这样……”
不要再这样,为一个人这么难过。
甄甄哭累后,戴维把他抱到卧室里休息,调好空调温度,盖上薄被,坐在床边静静地守了很久,等他安稳下来,才悄悄离开。
他哭得太厉害,连睡梦中也会时不时抽泣,那道湿润的泪痕,好像永远也没有干过。
迷迷糊糊之间,一道干燥的温度覆上脸颊,用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擦掉眼泪。
一个又一个滚烫地吻落在浅色的唇瓣上,迫使睡中的人为了呼吸而微微张开,就被抓住机会撬开,渡进微甜的糖水。
随着绵长而甘甜的吻,甄甄苍白的两颊渐渐变得红润,嘴唇也洇出几分水色,让他看起来没有那样憔悴。
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甄甄醒了,意外地没有感受到像以前吐过之后的灼烧感。
他懵懵地捂着肚子,干坐了一会儿,忽然抽抽鼻子,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儿。
甄甄愣了下,掀开被子,走到餐厅,灯开着,暖融融的,桌上放着一碗清汤小面,还卧了一个煎得焦黄的鸡蛋。
他几乎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谁的手笔,下一秒密码门传出解锁成功的播报声,半个月不见的贺越邱拎着一袋生活用品,轻车熟路地换好拖鞋进门。
男人抬头,看见呆站着的甄甄,也没意外,低声道:“先吃饭。”
他熟得仿佛是在自己家里,进浴室把新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放好,顺手打扫完卫生。出来一看,甄甄还站在那儿,抓着桌沿,死死地盯着这边。
贺越邱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顺势坐在甄甄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