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甄的表情立刻悚然:“你确实撞鬼了。”
他避瘟神一样丢开方寸行,火速后退,赶紧又给戴维打电话,想让他快点把他表哥带到医院洗洗脑子,啊不,洗洗胃——
这得是喝了多少才能发这么大的疯?
方寸行动了,一个跨步逼近甄甄,挥手打掉他的手机,抓住他手腕,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听不懂的话,我再重复一遍。”
“我喜欢你。”
甄甄的心跳随着手机落地重重一顿,他有些慌张,眼神不自觉乱瞟,在看到方寸行眼底蔓延的血丝时,不再乱看了,却又陷入另一种巨大的恐慌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实在过于荒谬,却又好像给了甄甄答案,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方寸行为什么一再从中作梗,试图让他和贺越邱分手。
甄甄手腕挣动着,试图让方寸行冷静点:“你喝醉了,说话不过脑子,不适合谈这些。这样,你先回去休息,等清醒了再说。”
他同时也抱着一种天真的想法,希望对方只是发酒疯,睡一觉后就不记得今晚来过他房间,又说过这些话。
他也会做好一个合格的被告白者,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方寸行却说:“我现在就很清醒。”
甄甄用声音掩盖自己的不安:“弱智才会信一个酒鬼的话!”
方寸行冷酷道:“你如果聪明,就不会被贺越邱耍得团团转。”
可话一说完,他才想起来甄甄什么都知道,一切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情趣,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这个局外人在真情实感,又觉得自己这么说未免太自作多情,到了可笑的程度。
但痛到极致的心脏又不甘地叫嚣着,凭什么贺越邱那样的人都可以拥有甄甄,而他却只能躲在角落里阴暗地窥视?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不可以?
攥住手腕的那股力道越来越大,甄甄吃痛,却怎么也甩不开:“你干什么?放开我!”
他的抗拒却更加激怒了方寸行,眼神带着怒火,扫视着眼前挣扎的人。
明明在贺越邱面前騒成那样,却要在自己面前装贞洁烈女,无论他明里暗里做过多少事,就好像天生不对头一般,一直都讨厌他、回避他,把他当做什么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方寸行实在想不开了,胸口被怨愤和酸涩填满,一股冲动涌上来,口不择言道:“你既然那么迎合他的癖好,那为什么不和我?也不必担心出轨的罪名,毕竟你的男朋友知道了反而会更兴奋,更爱你不是吗?!”
甄甄手腕痛得挤出眼泪,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压根就听不懂!”
“你不懂?呵,别在我面前装纯洁了!”
方寸行一声怒吼,将甄甄吓住,愣愣地看着他。
方寸行看不得他这样,却又心痛,颤抖着说:“你自己都承认过,现在又装什么!”
甄甄回过劲,既莫名其妙,又气他说话不尊重:“你说话能不能说明白点儿?我到底怎么惹你了,是你自己跑到我房间里发酒疯又吵又闹,我都还没跟你计较,你倒生上气了!”
方寸行见他油盐不进,重重甩开他的手,冷笑着拿出手机,翻出H的账号,把那些更新一条条划给他看:“眼熟吗?认识吗?”
他的声音扭曲得像厉鬼,报复性的,带着某种隐秘的恶意和快感:“这是不是你!”
甄甄正要骂人,一张熟悉的图片跃入眼帘,还不等他看清,紧接着又是一张温泉照。
甄甄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一张张照片从他眼前走马观花般滑过,可哪怕只停留过一两秒,他也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
都曾身临其境。
甄甄愣在原地,他能看到方寸行的嘴巴在动,耳朵却接收不到任何声音,就像一部有些滑稽的默片,只听得到一阵盖过一阵尖锐而长久的耳鸣,之后又是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又重又快,带动着浑身的血液也在急速流动,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在胸膛里。
方寸行还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了,只是愕然地看着。
方寸行得不到反馈,觉得无趣,也很没意思——贺越邱一点也没说错,他确实很失败。
他一刻也没办法再待下去,收回手机转身离开,脚步踉跄着,还险些栽倒,但这些都跟甄甄再没有一点关系。
他眼睛发直,好像还停留在那刺眼的屏幕界面,白色的荧光像一把生锈的刀,一寸寸地割着他的眼球,痛得溢出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血丝。
他是个爱哭的人,可这种时候,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就像他明明好痛,却喊不出声,也动不了,好像不管声音还是眼泪,都被人狠狠地堵住,怎么也宣泄不出。
他甚至没办法思考,他只能看到那些照片,但想不了任何事,就像被格式化的程序,整个人完全是空白的。
方寸行发泄过后,酒醒了些,刚走出房间,贺越邱的电话就打进来。他看着那一串熟悉的数字,满心只觉得讽刺,生平头一次主动挂断。
但还没走出几步,屏幕便又亮起来,方寸行听着急促的手机铃声,不知为何想到了被自己留在房间里的甄甄,他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他从疑惑到失魂落魄的瞬间,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阵惶恐。
方寸行出着神,呼号超时,自动挂断,但下一秒就又追魂夺命般响起。
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脑内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现实中却只不过十几秒。
他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贺越邱阴沉到恐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方寸行——”
他一字一句的,仿佛要捏碎他:“你是不是找死?!”
荒谬先于任何情绪涌上喉腔,逼出方寸行的嗤笑:“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是知道我刚刚对你的男朋友表白了?你不是该兴奋吗,毕竟我都按你说的做了,又何必……”
他忽然说不下去,一个更为可怕的猜测后知后觉浮上脑海,让他甚至忽略了贺越邱为什么表现得像是就在现场。
一阵惶然的失声后,方寸行猛地转身,拔腿跑回房间。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甄甄!”
方寸行此时的酒完全醒了,他停在门口,剧烈地喘着气,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下一句话。
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第无数次看向甄甄,这张一直都是十分明媚的脸上,现在出现着一种比任何形容词都更加浓烈的绝望,依旧保持着他刚刚离开时的姿势,像一块了无生气的石头,怔怔地、木木地,盯着空气中某一处。
方寸行眼前发黑,喉咙里也涌上血气,他缓了许久,才生出力气,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着,轻声喊着甄甄的名字。
没有挂断的通话界面也安静下来,只有经过电流后修饰失真的沉重呼吸。
直到彻底靠近,确认不会有一丝失手可能,方寸行才一把抓住甄甄的手臂,竭力稳定着情绪,试图挽救:“你、你没事儿吧?刚刚……我是被你拒绝,气急了,才说出来那些话,都是我胡编乱造的。我喝醉了,一些气话疯话,你别当回事。秀场现在正举办晚宴,有不少明星都在,我带你过去。”
他轻轻拉着,但明明是那么瘦、那么轻的一个人,却一动也不动。
方寸行额头冒着冷汗,从没像现在这样着急过。他说了很多话,但都没得到回应。
甄甄好像完全封闭了五感,连眼睛都几乎不眨动。他脸色惨白地站在那儿,不像是活人,叫人看得心惊。
方寸行早就后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正僵持着,戴维脚步匆匆地闯进来,边走边着急地问:“怎么了?给我打了两个电话?”
又看到方寸行,顿了下:“表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
方寸行话没说完,甄甄忽然喘过一口气,像终于活过来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手里的人就失去支撑,猛然往地上一栽——
还好戴维眼疾手快,接住了。
戴维急道:“没事儿吧?”
甄甄浑身发冷,剧烈地发着抖,但他还勉强笑着对戴维说了句谢谢,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像被人突然间抽掉了所有骨头般,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僵直状态被打破后,那种无法叫喊出声的心痛才后知后觉地从身体的每一处冒了出来,甄甄痛苦地喘着气,借着戴维的支撑几次爬起都又重新跌了回去。
他最后瘫倒在戴维的怀里,用尽全力也只能抓住一点袖子,拼命地动着嘴唇,却因为喉咙实在发不了声,只能近乎自语般,勉强说出一句:“我、我要回去,戴维,我要回去……”
戴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从没见过甄甄这样,他无措地抬头看了眼方寸行,后者却只是难堪地别过脸,他又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慌张:“可、可今天的航班已经停运了,要不我先带你去休息,你冷静一下,等明天一早再走。”
甄甄猛地抓紧他的手,这么瘦弱的一个人,不知道哪儿爆发出的力气,甚至把戴维都捏痛了。
他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般夺眶而出,用力到沙哑的哭声让戴维心头一震,被那种悲恸到极致的情绪淹没。
“帮我订机票,我要回去,我要问清楚,李佳航,我现在就要回去!”
戴维猛地抱住他:“好。”
甄甄忽然又卸了力,无声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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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还没修不要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难写了[爆哭]
二编:明天起来再精修下
整篇最爽的瞬间竟是方寸行那句他不知道,当时真是全身都麻了一下
第33章
戴维宁愿甄甄像小孩子一样撒泼打滚地哭闹, 也好过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流泪。他越是这样安静,他就越是害怕,恍惚间会以为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活人, 而是被挖掉了心脏、抽干了灵魂的木偶, 不然他身上怎么会这么冷、那眼泪像是怎么都流不完?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甄甄如此崩溃, 或许是和站在这里的方寸行有关, 也或许他跟贺越邱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但这些在甄甄哭着求他帮忙的那一刻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对他说,你不要再哭了,我真的不希望看见你这么难过。
戴维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一手搂住甄甄, 空出手来查上海到北京的航班。现在是晚上八点, 今天内的机票已经全部售罄, 只有凌晨还有一趟廉航的红眼航班, 界面显示仅余两张票。
他不觉得以甄甄现在的状态可以独自乘机,本来想两张都买了,他陪着他一起回去, 免得路上出什么意外。但不过就是点进去时延迟了那么几秒,机票就只剩下最后一张。
戴维愣了下, 手比脑快,直接点了购买,添加完乘坐人信息后, 他才想起来要问一下甄甄:“你一个人……真的行吗?如果没那么急, 我们可以等白天的飞机,或者坐高铁回去也行,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就甄甄现在这状态,能不能单独走出这个房间恐怕都是一个问题, 他实在是不放心。
但甄甄只是流着眼泪,拉住他的袖子,拼命摇头,原来清亮的嗓子现在又细又沙哑,像米里掺了沙石,说得很艰难,戴维要很仔细才能听清楚他的话:“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现在、立刻……”
他的心是那么痛,又是那么急切地需要真相,如同救护车上拉的绝症病人,一秒钟也等不了,一秒钟也耽搁不得。
戴维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说着“好”,把甄甄扶起来,搀着他去打车。
戴维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甄甄无声地摇着头。现在还能支撑他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念头,就是要回去问个清清楚楚,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不愿意听。
方寸行握紧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心痛如绞——似乎他也是甄甄不要的东西之一。
他不忍,低声道:“佳航,你先送他去机场,他的行李我来收拾。”
戴维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们出酒店时,天空下起了麻麻细雨,等甄甄坐上飞机,挤在靠窗的狭窄座位上时,他再往外看,早已是大雨倾盆。
飞机在黑夜中缓缓地向前滑动,引擎发出轰隆的巨响,在一阵长久的耳鸣中逆雨而上,载着甄甄和他破碎的感情冲入云霄。
之前一直浑浑噩噩,但当真正坐上回去对峙的飞机时,甄甄反而前所未有地冷静了。
去机场的出租车上他靠着戴维的肩膀在哭,候机时也一直在哭,就这么哭了几个小时,再多的眼泪也流干了,只是时不时还有一两颗不受控制地滚下来。
甄甄现在的状态憔悴得可怕,眼睛哭得肿起来,浅色瞳孔上遍布红血丝,一眨就干涩肿痛,任谁见了都猜得出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很严重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