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郁思白的目光跟着他的指尖,兜兜转转落到那张噙着笑的脸上,疑惑歪头。
季闻则说:“我不在,你也可以打着我的名头给自己出气。”
郁思白顿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季老板给我这么大权利,不怕我仗势欺人?”
“你要是仗势欺人,人家骂的也是我不是你,你犹豫什么?”
他挑了下眉,目光似乎要穿过他的眼睛直达心底,郁思白下意识避开视线,去喝橙汁。
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安抚了他凌乱的思绪。
“算了吧……”
郁思白说着,习惯性去寻找吸管,牙齿却磕了一下玻璃杯缘,那是一种不太令人舒适的撞击感,让他不免有点牙根发酸。
放下橙汁,郁思白抿了抿唇说:“呃,你应该不知道,之前钱远新带我出去吃饭喝了酒……”
“我知道。”季闻则说,“钱远新把你丢在门口淋雨的事?”
郁思白别开脑袋,笑容尴尬:“对,但……我觉得吧,虽然感情上没法接受,但理智上其实也可以理解。”
他顿了顿说:“毕竟我喝了酒之后,站在凳子上把他们全部骂了一圈……包括刚刚那个王总。”
说完,他没有扭头,只是用眼神去偷偷瞥了一眼季闻则的方向,男人的表情带了一点点惊诧。
郁思白笑了一下:“我很厉害的,所以‘打着你的名头’之类的权利,还是不要给我的好。”
“而且我脾气真的不好。你也知道,我平时在公司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因为怕一开口,路过的狗都要被我骂一句,你也不是没挨过。”
季闻则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在大厅里,郁思白觉得自己说完这话后,应该语重心长地再拍一拍季闻则的肩膀,告诉他你真是识人不清。
郁思白又端起橙汁送到嘴边,刚喝了半口,就听见季闻则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从他们身上找问题呢?”
郁思白猛地呛了一下,没泼到王总脸上的橙汁,差一点就要浇在季闻则身上了。
他茫然抬头,季闻则还是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他,不急不缓道。
“其实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你直……职场之外的时候,明明很会和人交往,这对你来说并不是负担,为什么在工作里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那个和工作不一样吧。”郁思白说。
“大差不差?”季闻则摇头,见调酒师走远,才道,“直播也是工作,有太多太多主播暴雷、翻车,这行对情商的要求只会更高。”
“明明你直播的时候就是与人为善,职业圈的人也都说你性格好,好相处,为什么到了现实的工作就不一样了呢?”
郁思白想了一下,反驳:“因为网上和现实是两码事。”
“因为直播只需要和观众打好关系就行,而观众喜欢听我解说、看我打游戏,我好好做这些,直播就能顺风顺水地进行下去。”
“做设计不是吗?”季闻则问。
“当然不是。”郁思白毫不犹豫。
“就像你能去跟克里夫谈下优先权、谈下那么高的价格,如果让我去,我说不定会一言不合把人得罪了,就像以前跟钱远新出去,指着所有人鼻子一通骂一样……弄成那样,还合作什么?”
说着说着,他把自己都说笑了,抬手扶额。
手背忽然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季闻则把他从掌心拢成的鸵鸟窝里叫醒,慢慢说。
“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骂他们的话,在网上是可以由别人代替你说的?”
郁思白抬头。
季闻则道:“蒲璞在领奖台上会给所有人讲述你的贡献、你的重要性。粉丝会一遍遍对你表达毫不遮掩的喜欢。甚至梁路这个小孩,也可以为了你,不怕被黑子追着骂也要跟你双排……”
“因为有人给你撑腰,所以不用那么尖锐也可以保护自己……你觉得呢?”
郁思白的思维定式被冲击得晕晕乎乎,下意识拧眉摇头:“那怎么能一样。”
“就说钱远新那事吧。退一万步讲,你之所以会骂他们,是因为他们逼你喝了酒吧。对不对?”季闻则循循善诱。
郁思白:“呃……也对,但是……”
“你不喝酒的时候,对外人还是很温良的。”季闻则一锤定音。
郁思白觉得不是很对,试图道:“我觉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滤镜……”
可季闻则始终坦坦荡荡地看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睛格外认真,目光仿佛天生就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但邓工让人偷图的事儿,你都只是在上台前放了一句不那么狠的狠话。怎么能说不温良?”他说,“你之前还说要学Execut2,这就是你的学习成果?”
这种被原版指出临摹得一点都不像的感觉,让郁思白脸上有点臊红,他咬了咬牙,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那按你这个正版的意思说,怎么才算学有所成?”
季闻则温和笑着,开口却是:“多少得给一巴掌吧。”
郁思白顿时大惊。
他不由得心道,卡神也没有这么暴力过啊,难道约束他的一直是“打人会禁赛”的职业红线吗。
这……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此人现在西装也遮不住的好身材,平时显然不会疏于锻炼,搭在杯壁的那只手虽没有使力,但现在,怎么看都蕴藏着能轻松捏碎玻璃杯的力气似的。
郁思白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这,这就不用了吧。最多骂两句让他道歉,事后再追究责任就行了……”他看向别处说着,震惊之下,嘴巴不免有点磕绊。
但季闻则没放过他,仍旧用手背托着下巴,看着他问:“既然这么想了,那你当时又为什么没骂呢?”
郁思白被他问的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人在跟他玩破窗效应那出。
眼底惊诧渐渐褪去,郁思白想了想才说。
“因为反正他要被法律制裁的,骂他一句也只能我自己出个气,还容易节外生枝,没必要。”
哪知季闻则眼底笑意更浓,乐得举起空的香槟杯和他相碰。
“你看,我都说了你很温良。”
郁思白先是一懵,旋即张嘴半天没说出来话。
无言以对,彻底没辙了。
明明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他却有一种拳头伸不进屏幕的无力感。
季闻则真是个睡美人,而他怎么也叫不醒这个装睡的人。
可惜郁思白不算博览群书,也并未涉猎甚广,否则他将有能力用一个精准的词来概括现在的感觉——好像被嬷了。
他只能重重叹了口气,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季闻则,开口:“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很直。”季闻则看向他的目光忽然很有层次,失笑摇头后随口评价了一句,然后说,“言归正传。”
“总之这个‘打我名号’的权利我给你用,当然了,用不用还是看你自己——只不过,如果你要留在沪市的话,我觉得你应该还是会需要的。”
郁思白没有摇头。
谁也说不准,在季闻则走后要接手职务的,是不是下一个钱远新。至少到那时候,他还能说自己和总部的季总……又或者已经是季董的大帅哥,有一段香火情。
郁思白没法反驳这点,于是下意识顺着问了一句:“那如果我去京市呢?”
闻言。季闻则忽然唇角笑意更深,笑容里带了些许得逞的狡黠,和一身规规矩矩的西装生出反差来。
他铺垫了这么多,仿佛就在等这一句话似的。
“回京市的话,你更可以用了。”他说。
郁思白:……?
他眼神一转,试探:“你不会是让我去谈项目吧。”
季闻则道:“如果是普通的商务专员,毕竟还是容易出现一些沟通问题,比如表达不出设计师的完整意图等等……”
季闻则说着,对上郁思白看过来的目光,顿时了然笑道。
“别看我,我又不一样。”他说,“你那份资料如果换别的人来学,恐怕学不来我这个效果。”
“……那倒是。”郁思白不由得咋舌,“我要是能随便教出个Execut2,早就成职业圈被高薪争抢的冠军教练了。”
“但你现在可以成为被高薪争抢的设计师。”季闻则冲他眨眼。
“听我说。你们独立出来,庭季注资不参与管理,两个加起来,有实力有背景,这个事儿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
“你不是没有社交能力,相反,你的社交能力很强。否则你没法在只和蒲璞认识的情况下,和ICG所有人都那么相熟,也没法被薛简认可当成好友,更不可能一个人初来乍到,就一手组建起整个一组……”
“你很清楚什么是恰到好处、点到即止,清楚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清楚不要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太低。”
“我觉得,你明明就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为什么不试试呢?”
季闻则的声音并不激昂,他几乎是娓娓道来地说着,可话音落后,却簌簌掉下明明暗暗的火星,无声坠进郁思白心里那片干枯的草场。
一簇火苗窜了起来,却又被无意识加深的呼吸吹灭。
郁思白皱着眉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剩了小半杯的橙汁上,半晌没有回应。
直到季闻则轻啧了一声,叹道。
“钱远新真是作恶多端啊。”
末了,他又轻笑。
“你设计院的领导没有这样带你,钱远新也没有这样带你……倒是叫我捡了这个漏。”季闻则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伸手过来,把掌心放到郁思白头顶,微微用力,带着他的头转过来看着自己,然后收手,动作介于礼节和亲昵之间,足够克制又显得不会太显眼。
于是那双眼睛,就带着茫然和困惑,在眼底盛满了自己。
“你很厉害的,郁组长。首先我们明确这一点。”季闻则缓缓说。
“所以哪怕是去谈项目,你也不用特意对谁去赔笑脸。想笑就笑,生气就冷脸,五官长在脸上就是为了表达情绪,就和平日里我们相处一样,你不需要顾虑太多。”
“以前钱远新可能跟你说了什么,但那是他的职场潜规则,不是你的,你无需遵守……啧。”
面前的人又渐渐变成一副放空了的表情,季闻则应该气的,但因为是郁思白顶着这样的表情,于是他只觉得想笑。
这家伙刚被掰过来不久的目光,又下意识移开了,季闻则索性伸手拿走那杯总会获得他青睐的橙汁。
郁思白又看他的空香槟杯,季闻则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