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段位差距摆在这里,郁思白想红都红不了——当然,这也是他能忍钱远新这么久的原因之一。
郁思白后腰靠上茶台,拎出一次性搅拌棒扔了,兑了些凉水,单手揣兜,抿了口咖啡问:“你想说什么。”
钱翀道:“我也不弯弯绕绕了。郁组长,昨天上午你和季总起矛盾了吧……还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我说的对吗。”
他笑着,一副运筹帷幄、世外高人的样子,看向郁思白的眼神里满是自信。
这倒是让郁思白心里多了两分警惕。
在钱远新调走后,钱翀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胜券在握的神情了。
虽然说……即使以前他摆出这副样子,也不是百分之百都能赢就是了。
郁思白想了一下,反问:“和你有关么?”
钱翀摇摇头说:“郁组长,我都听见你说了——‘老板常换常新’。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你不会想让钱远新调回来吧?”郁思白挑眉。
“当然不是。”钱翀压了压眉,一副你把我看得太轻的神情,说,“叔叔是平级调任到首都总部,严格来说算是升迁,咱们做下属的,哪能断人家的大好前程?”
“郁组长,我这里有一个人选……你不需要为此做什么,只需要在一些恰当的时机表示赞成,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他见郁思白一直没说话,只垂眸若有所思,便接着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道。
“你不了解总部,或许不知道。季总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你把他得罪了,恐怕以后都落不得好——倒不如搏一把,跟我一起先讨下一位的彩头。”
说到这儿,郁思白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钱翀。”他说,“我看起来和你一样傻吗?”
钱翀顿时挂不住笑容,冷道:“郁组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所以?”郁思白一杯咖啡喝完,打开水龙头冲洗杯子,不经意道,“你有什么罚酒给我吃?”
钱翀冷笑一声,也不多说,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你觉得季闻则和钱远新哪个好?”
“常换常新……”
“辞职……”
“我跟你单干!”
赫然是昨天他和高向日在无人走廊的对话。
郁思白站直了些,掌心覆在大理石茶台上,眉宇压低。
钱翀见状,勾唇道:“郁组长,如果我把这份录音交到总部,我照样可以讨季总的好,但你呢?”
“你或许可以不在意你自己,但是你的组员呢?高向日、武天骄……不都是被你一手扒拉出来的吗?”
“还想粉饰太平吗郁组长。你和季总闹掰的事儿,已经传得全公司都知道了。你来茶水间之前他们在聊什么,以你的聪明,不会猜不到吧?”
“且不说总部是季总的大本营,现在叔叔也在那边,想让这条录音发酵起来,太简单了……”
始终没说话的郁思白忽然开口。
“所以,当年你们也是这样处理掉上一任一组组长的?”
钱翀愣了一下,回忆片刻才道:“唔,你说高向日的前上司?”他笑了一下。
“郁组长平时不喜欢听八卦,没听说也正常,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们传了也没人会信……”
他不急不缓地,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了,大约是为了有威慑力,个别段落还讲的格外绘声绘色。
“原来如此。”郁思白说,“这也能瞒下来……钱远新还真是手眼通天。”
钱翀只当他这是示弱,笑意更深,上前一步道:“一组组长的下场我想你也不想看到——我也不想看到。郁组长,我们和气生财?”
郁思白垂眸看他。
突然,不急不缓的“笃、笃”两声响起。
是茶水间的门被敲响。
钱翀脸色唰地一变,没等他开口,郁思白抬高声音先道。
“进。”
茶水间的门被从外推开,站在最前面的是两位陌生西装男,两人一言不发地走进来,露出身后含笑靠近的男人。
郁思白看了季闻则一眼,就移开视线。
烦人,懒得看。
其中一个西装男走到钱翀面前,肃然道:“钱组长,你可以为你刚刚说的话负法律责任吗?”
钱翀脸色更白:“你们是谁……”
另一人亮出工牌,沉声:“我们受董事会委托调查钱远新,请配合。”
钱翀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猛地抬手,用发抖的食指指向郁思白,已经顾不得控制音量。
“他呢!他在公司散播对季总不利的言论,还、撺掇下属和他一起集体辞职……你们不管吗!”
亮工牌的西装男微微皱眉,看向郁思白。
郁思白抿了抿唇,心头转了一圈,正要开口,却听一个声音先他一步响起。
“等等。”
季闻则上前一步,惯常带笑的脸上难得敛了笑容,垂手站着。
郁思白的目光在那张不带半点温和脸上凝住。
他骤然想起Execut2。那张仿佛含着霜的脸,会冷声斥责所有不公,有一颗柔软的赤子之心,和挺直的、仿佛什么也打不断的脊骨。
……可季闻则呢。哪怕板着脸,也是只画虎不成。
郁思白在心里嘲笑自己又忍不住看老板这张白月光脸了,压下情绪垂眸。
可下一秒,季闻则突然向他微微欠身。
郁思白瞳孔微缩。
季闻则低着头,郁思白只能看见他垂下、遮住视线的睫毛,看不清那双眼睛里,到底含着怎样的情绪。
季闻则说:“郁组长,我郑重向你道歉。”
郁思白只觉得大脑被重重敲了一下,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再次抵住冰冷的茶台,凉意顺着衬衫在腰间蔓延,直把他钉在原地。
大约五秒后,季闻则直起身来,对西装男道:“是我先让他误会,郁组长对我有怨言也属正常……”
他看向郁思白,看了两秒,凝成霜的眉眼忽然被一个浅淡的笑容吹化。
“郁组长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向他们提,我随时都受他们监管。”
其中一个西装男递给他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一个号码。
“可以联系我。”他说。
郁思白哑然接过,一言不发。
西装男没再多说,只拍拍钱翀的肩膀示意跟他们走。
“季总,借用一间会议室。”
季闻则让赵秘书带人上了楼。
郁思白抬头,才发现门外不知何时、稀稀拉拉围了一小圈看热闹的人。在杨孟越上前无声驱赶后,才渐渐散了。
墙上挂钟显示午休时间已经结束,茶水间重新空旷起来,极其安静。
只剩面对面站着的两人。
熟悉的站位让郁思白想起上周自己在茶水间,这人站在门边、笑容优雅得体,开口却就是逗他。
人是什么时候突然变坏的呢?郁思白想。
又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季闻则侧目看向郁思白:“郁组长,跟我……”
他本想把人叫去1702,话到嘴边却又改口。
“方便让我去一组会客室吗?”他问,“我们聊聊。”
郁思白看了他两眼,转身道:“跟我来。”
他推开一组会客室的门。
午后阳光温和地洒落,居家风格的装潢确实让人下意识放松,在沙发坐下后,季闻则忽然就想起郁思白在饭局上说的,“设计的温度”。
“有什么事吗,季总。”
郁思白先开口了,他坐在季闻则对面,双腿交叠,手交握放在大腿上,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目光却难掩复杂。
“是你让高向日提前告诉杨孟越的吧。”季闻则说,“我承你这个情。”
“不用。”郁思白说,“我只是为了向日。”和你屁关系没有。后面一句粗糙的话,他咽了下去。
“论迹不论心。”季闻则垂眸笑了一下,缓声说:“在外面不方便细谈。我是想说,合同的问题,我周五确实没有考虑到。无论你信不信,请允许我为自己辩驳这句——当然,我的道歉也是真心。”
“真心”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本来应该让人觉得可笑,但他此刻目光却实在真诚。
季闻则看着他,银丝框镜之后的目光从未被人看得这么清晰。
“抱歉。”他说,“虽然并非我本意,但误会因我而起,也让你产生了困扰。我该道歉。”
“周一就想说的,但……赶飞机,没来得及。”
郁思白皱了下眉,似乎不太适应。
他心里松动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
他被骗的可不少了。
“无所谓了。”郁思白说,“反正你也没打算放我走不是么,有什么区别。”
季闻则含笑看着他,摇头:“郁组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周五达成的口头约定仍然有效。”
郁思白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辞职的一月之期。
眉头唰地皱起,郁思白半点没拐弯,直接问:“你还留了什么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