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思白看他。
钱远新以为有戏,脸上笑容顿时洋溢起来,接着说。
“郁设,要是我回去接手分公司的话,肯定什么好项目都给你。你知道我的,以前钱翀那小子有的,以后都是郁设您的,毕竟您现在是我们公司板上钉钉的第一人嘛。”
“平时我也不会约束您什么……对,来公司就像回自己家一样就行!怎么方便,我就能怎么帮您。”
“而且郁设,您这么想想,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季总肯定是会调回总部的,到时候,总部总会派个新总经理下去,与其到时候郁设您再去和新上司磨合,倒不如跟季总说一句,索性调我算了。”
他上来就急匆匆地说了这么一长串,郁思白开始只是猜测,现在几乎已经确定了。
钱远新当时调去总部的时候,那可是欢天喜地的。现在却突然这么紧巴着原来的职务,恐怕就是已经被架到了岔路口上。回不了沪市,等待他的恐怕是他更不能接受的调任。
可是来求他?这也太病急乱投医了吧。郁思白皱了皱眉。
“所以郁设,您看我回沪市这事儿……”钱远新弯了点腰,呵呵笑着。
郁思白眉头又松了。
……不得不说,被原来讨厌的上司巴结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挺爽的。
但这事儿他可办不了。就是能办,也不会办。
哪怕是为了刚跳槽的地中海于设着想,他不坑钱远新一把都算好了。
于是郁思白简单道:“沪市的事儿和我没关系,我不会留下。”
钱远新愣了下。
这意思是,会跟着季总一起走?
那可麻烦了。
他心里当然是想把郁思白留住的。
一则,郁思白的赚钱能力他再清楚不过,钱远新是想回去,但也想赚钱啊。
二则,要是把郁设留在沪市,那不就相当于,他跟季闻则那边永远有一个铁关系吗?
嗯……当然,如果哪天他们闹掰了,那可就不怪他断尾求生了。钱远新想。
这么一琢磨着,钱远新就苦口婆心地劝道。
“郁设,我跟你说掏心窝子话,首都不好混。初来乍到,做什么真的都是事倍功半,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啊郁设。要我说啊,郁设你还不如留在沪市,如果想常在京市呆着,也没关系啊,沪市这边,咱们也可以挂个名嘛……”
郁思白古怪地看着他,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谁说京市不好混了?”
郁思白回头,就看见自己人高马大的师兄昂首阔步走过来,师兄眉头一皱,时间倒退二三十年,还没扫/黑/除/恶的时候,这都得被人怀疑是道上的人。
师兄大步走过来,厉声道:“请问您哪位啊?来挖人的?沪市?沪市有什么好的?”
钱远新愣了一下,只觉得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有点眼熟,但一下又想不大出来。他心知京市这地儿,是掉下块石头也能砸到几个大佬的地方,既然眼熟,他就更是放低了姿态。即便他觉得此刻被自己曾经的下属看着很是丢脸。
钱远新陪着笑问:“您好,您好。我是郁设的前上司,这不是正巧碰见了,就来叙叙旧,说不定以后还能有幸回沪市一起共事。您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这位眼熟男子声音略高了些,惊道。
“是你?!”
嚯,这是认识我?
闻言,钱远新的脊背立刻挺直了些,嘴角咧开更深的笑容,心里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把话题进行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背着手的老人被这声吸引来视线。
钱远新看了一眼就顿住——他认识这个老人。
或者说,在建筑、设计行业呆过的人,就没有不认识这位老人的。
这可是在国际上屡获大奖,世界范围内提起来都是鼎鼎有名的国宝级设计大家!
庭季前些年有幸跟这位老人家合作了一次,钱远新费劲巴拉才争取到了远远看一眼的机会,之所以印象格外深刻,是因为他们季董见了这位老人,都得弯腰握手,当个晚辈。
钱远新顿时站得更直了,面上表情也有些讪讪。以为是这高壮男人声音太大,吵到了这位大佬,自然没什么替他道歉的意思,便赔了个笑,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哪知道那高壮男人和老人对视了一眼,竟是认识的,一眼过后,老人家竟然直接迈着步子往这边走过来了。
钱远新顿时一惊,心跳加快,不由得想:难道我的机遇终于要来了?!
狂喜之下,脸上的笑容都不用刻意去挂,就已经像朵春光灿烂的大花。
“老先生……”
老人打断他的客套:“就是你当年把他挖走的?”
郁思白看着老师一把年纪,还龙行虎步地走过来,脸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表情。
怪不得老头还能追着师兄屁股踢,想必也是这些年锻炼的好。
师兄,辛苦了!
心里正感慨,就听见老师对着钱远新,面无表情地就说了这么一句。
……嗯?
以前老师对他经济拮据的事儿略知一二,对他要去工作也表示理解,但三令五申让他留在京市,这边遍地都是师兄师姐,有个什么事儿也好帮衬。
但最后他还是被庭季的薪资勾着走了人。
没想到老师还把这件小事儿记了这么多年啊?!
郁思白脸上有点臊,下意识开口:“等下,老师——”
老头哼哼两声,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诶……”郁思白久违地缩了下脑袋,余光看见高大威猛的师兄,竟然也和他做了个同步的动作。
师兄弟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
这么几个互动下来,钱远新就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郁思白恐怕是这位的学生。
钱远新本就不大的眼睛,从未睁得这么大过,带着震惊和不解看向郁思白。
不是,你当年也没说你老师是这位啊?
你不是本科生吗?你不是,就是个普通的清大本科生吗?!
怎么会蹦出个这么大的老师……?不可能吧。
钱远新现在心神俱震,颇有种自己曾经抱了块金子,却当成转头随手丢了的感觉。因而又有些将信将疑。
对,不可能的!
但没关系……这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么?现在正是他认识这位老先生的好时候!
于是钱远新强自镇定下来,收回视线看向老人,做出彬彬有礼的靠谱样子道。
“您好,对,我是郁设的前上司。把他从设计院带出来的,很荣幸跟您……”
“哼哼。”老头冷笑。
“就是你用钱把我学生骗走的是吧?”
对方语气里的兴师问罪毫不遮掩,嗡的一下,钱远新只觉得当头一棒,心头只剩下两个大字。
啊?
完了。
头脑昏涨间,他心里还残存的幻想脱口而出:“郁设,你是……?”
做了将近两年的上下级,郁思白此刻竟然没能一下子理解钱远新的意思。
……也是,他要是能和钱远新沟通如此无障碍,他在庭季的工作体验想必能好不少。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已经七十古来稀的老师竟然理解了。
老头闻言,又是更重的两声冷哼,瞪了眼郁思白,骂他。
“你看看你看看,不读研,走出去连报个老师的名号别人都不信你!”
师兄弯腰,附耳到郁思白旁边道:“老师也这么跟研究生学弟说的,说不读博,以后走出去报老师的名号都不好意思。”
师兄弟二人蛐蛐两声,就听老头已经把枪口对向了钱远新,眉毛倒竖。
“在我手底下干过的就是我学生。”老头说话掷地有声,“他就算被你骗去做了两年烂东西,也是我学生。他回京市,天经地义。”
那神情,颇有“谁要是再从我手上抢人,老头也略懂些拳脚”的架势。
钱远新哪里被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落过面子?什么叫“骗去做了两年烂东西”!这老头骂他,还连带把他学生自个也骂进去了?哪有这样的!
心里愤愤想着,钱远新扭头就看向郁思白。却发现,向来一张冷漠脸的青年,此刻嘴角竟然挑起了些,就这么看过来,显得讥讽万分。
这么一个表情,成了压垮钱远新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再也站不下去,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转身就走。
刚背过身,他心头就升起后悔来,因为他隐约听见周围的宾客窃窃私语。
“这谁?这么给老先生甩脸色。”
“好像姓钱,走别的渠道进来的,攀关系没成吧。”
可走出去的步子泼出去的水,钱远新就是再后悔,也没法现在转过头去,在别人面前刷一波礼貌值了。
更何况光是没把住郁思白这块金疙瘩的事儿,就足够他回去悔得肠子都青了。
钱远新埋头就走,背影逃也似的,引来路人几声遮着嘴的轻笑。
郁思白却半个眼神都没给他,直直看着老师的背影,脑海里全回荡着老头刚刚的话。
——“他就算被你骗去做了两年烂东西,也是我学生。”
对亲近的人来说,老头的脾气着实算得上古怪,偶尔会显得古怪得可爱,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当这种古怪是为你出头,是冲着别人去、甚至那是你不喜欢的人的时候,就只让人想要拍手叫好了。
“老师——”郁思白难得拖个长音喊老头。
“哼哼,现在知道喊老师了。”老头手一背,自是一番世外高人的气度,但扬起的脑袋却明显表现出,他对学生的呼喊声十分受用。
见没什么事儿,师兄深知自己再待下去,百分之百会滋生祸事,被老师一顿骂,于是麻溜地先行滚蛋了。
只留了一条小郁尾巴,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头。
一老一少,一个中山装,一个国风刺绣衬衫,倒真是一幅和谐的画。
老头暴走了一会儿,消了气,才扭过头,终于好好地从头到脚把这个曾经最小的学生打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