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思白便轻咳两声,点开官方主直播间,把比赛投屏到墙上。
他基本没看过主直播间的解说,突然一听各种标标准准的用词,【爆/头】只让叫【精准击败】之类的……只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扭头一看,季闻则也差不多是同样一言难尽的表情。
两人对视上,不由得都笑出来。
“我这也是头一次看主直播间……”郁思白解释。
“当时你直播,没被官方招安过?”季闻则问。
“有啊,我拒绝了。”郁思白耸肩,“而且往前几年,官方解说那边对我好像挺有意见的……”
大学那会儿正是郁思白直播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段时间的流水和人气频频压着主直播间,官方的大领导肯定是乐见其成,但解说部门的小领导气得不行,把官方解说一顿痛骂,说他们业务能力还比不上一个二路主播。
“哼哼。”郁思白解释完,冷笑两声,“无辜大学生就这么被职场小领导拉下了水,在20岁的年纪就尝到了社会险恶。”
“所以你从来没参加过官方的线下活动?”
郁思白不住地点头:“刚读大学那会儿正是喜欢炫耀的年纪呢,哪有什么马甲意识,就是单纯怕被暗鲨……”
“是我退役早了。”季闻则笑笑,“不然我去一个线下活动,是不是也能把你钓出来?”
郁思白笑说:“没这么麻烦。”
墙上枪/战激烈万分,解说的语气也足够激昂,但还是没能挽留住两人的注意力,渐渐变成了背景音乐。
“说起来……今天没在你家看见捷风?”郁思白侧过头,目光亮闪闪地问。
季闻则从他的眼神里品出几分图穷匕见来。
半天是冲狗去的?
他就说,郁组长平日里最喜欢的明明是温馨小户型类,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么主动要参观他家。
“在京市。”季闻则说,“年纪大了,坐飞机也折腾,就留那边了,前几个月还做了个手术。”
郁思白有些遗憾,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季闻则只能道:“有空去京市,把它牵出来给你摸。我妈还养了只猫,也能抱。”
这么一说,郁思白顿时又百病全消了,点头说好。
季闻则看得轻笑,忽然说:“倒是你家,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郁思白疑惑。
“我以为你家会是那种有很多小装饰的类型。”季闻则说,“或者有很多……你的小巧思?”
郁思白不由得失笑:“哪有时间弄啊,那不是下了班之后还得上班吗?”
“而且这是租的房子,很多东西都不能动。反正我每天也就待在书房,椅子舒服就行了。”说完,他看了看季闻则问,“是不是听起来挺没有生活情调的?”
季闻则道:“不像下午仔仔细细考虑生活细节的郁老师。”
“一旦添置了东西,跟房子处出感情就太容易了。”郁思白说。
他窝在沙发和矮几中间,一条腿支起来,双臂环着,下巴摇摇晃晃搭在膝盖上,像只惆怅的不倒翁。
“在设计院的时候,我好好布置了一次当时租的房子,但没想到那么快就跳槽了,搬走的时候特别舍不得……来沪市之后又搬了两次家,去年搬来这里之后,想着也不知道还能干多久,就不敢布置,也没心思布置。”
“可能还是要等到自己买了房子,才会想好好设计生活吧。”郁思白说,“不过以前也一直没想过这事儿。”
季闻则说:“等场馆的款项到了之后,差不多就能考虑了?”
“不是因为钱。”不倒翁摇摇头,歪着倒在了臂弯,枕着看他,顿了顿,忽然又说。
“不过去了京市,看看也可以吧。”
“你会定居在京市?”季闻则问。
郁思白颊边的梨涡在昏暗里更是显眼,晃人眼睛。
“不然呢?”他笑着说。
季闻则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紧接着,郁思白又说:“我的老师同学朋友,有大半都在京市……除非有下一个庭季挖我到别的城市,不然应该是不会走了吧。”
“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季闻则屈指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我应该没跟你说过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我老师特别喜欢我的,结果我放弃保研,他气坏了。”郁思白叹气,“这么多年逢年过节的,我给他发祝贺消息,他都只回我两个字。”
季闻则笑问:“哪两个字?”
“哼哼。”郁思白吐槽完,又实在觉得好笑,“就这俩字……老小孩一样。等回京市,还得想办法去看看他。”
“你恩师叫什么?”季闻则问,“说不定跟我们有过合作。”
“肯定合作过,说出来他名字吓死你。”郁思白作势“嗷呜”了一嗓子,说。
“以后见了你就知道了……幸好我没读他的研,不然进了师门,我现在就是混的最差的一个,老师得连夜偷走我的作品集,把他签名的那页撕了。”
“你有大学的作品集?”季闻则问,“我能看吗?”
郁思白忽然愣了一下,手下意识扣了扣裤缝,片刻才道。
“我去给你拿。”
他说着起身,大概是盘腿坐久了,站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才穿好鞋往卧室走。
郁思白打开衣柜,昨天给季闻则的被褥一搬走,衣柜下层就几乎空了,只剩下一个收纳箱。
郁思白把箱子拖出来翻找了半天,终于在最下面费劲地拿出一本硬纸壳的本子。
本子散发着古旧的味道,和季闻则那间密室一样,只不过他这是穷人的密室——压箱底。
郁思白重重拍了两下,咚咚地,拍出些灰来,最终还是选择找了块湿纸巾擦干净才拿出去。
纸制品的生命力很容易被察觉,季闻则几乎刚入手翻开,就发现,这本作品集大约已经很久很久没被打开过了。
书页被翻开得很是滞涩,但翻开后,哪怕是季闻则这个外行人也眼前一亮。
厚重的硬壳封皮仿佛是一只盾牌,替里面的书页挡住了时光的划痕,以至于里面的每一页纸,连泛黄都未曾有。
“都是大学时候做的东西……各种乱七八糟的作业啊,参赛的图,还有平时画着玩的。”
郁思白重新窝到沙发边,侧头看过去,一开始觉得陌生,渐渐的,才重新从大脑深处扒拉出这些回忆来。
“这张是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有个大三的校内比赛,我也不知道,报名的人也没细问我,就让我把报名表什么的交上去了,拿了个第三,一不小心把我一个师兄挤出领奖台了……他当时刚保了我老师的研,就这么被落面子,立马仇将恩报,把我拎到老师跟前了。”
“这个是第一次跟寝室做的小组作业,说是四个人,最后变成我和另一个哥们两个人背负。”
“这张……”郁思白顿了一下,才道。
“这是大二第一次跟老师的课题组做的东西。老师本来是想让我提前适应一下环境,没想到倒是把我吓跑了。”
“吓跑?”季闻则指尖搭在书页侧面,停下往后翻的动作,看他。
郁思白无奈道:“那段时间跟课题组,直播时间就不多了,收入缩水得厉害……所以思考之后,放弃读研了。”
“我知道工作也很忙,但工作至少也有点钱,实在不行还能跟上司吵架,在学校我总不能跟老师说‘你安排的活太多了’。讲真的,老师课题组氛围很好,我后来组建一组,就是尽力在往那种感觉靠。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算啦算啦,继续看吧。”
郁思白摆了摆手,把空气里都染上的愁绪挥散,笑了下,催着季闻则往后翻。
学生时期做的东西明显不成熟,但总有种跳脱出框架的自由灵魂,说是天马行空也不为过。季闻则看着一张张图,听着郁思白断续的回忆,脑海里仿佛能拼凑出那个神情飞扬的少年。
最后一页也被翻过去,露出写在末页的一行钢笔字迹。
【不逐浮名,青松自立。】
郁思白只看了一眼,就忽然伸手,抢在季闻则之前把本子合上了。
“看着……挺无地自容的。”
他不好意思道:“老师给我签了这么句话,我扭头就去赚钱胡乱做东西了。被他知道,都不是‘哼哼’能解决的事儿。”
“对不起他……”
也对不起以前的我啊。
读书时候那些天马行空的创意,那些自由,也都被和这本作品集一样压在了看不见的地方,如果不是今天偶然提到,郁思白恐怕真的忘了。
上次搬家,他甚至差点把这玩意弄丢。
好笑地呼出一口气来,郁思白伸手撑着桌子就要站起来把本子塞回去,可抽了一下,没从季闻则手里抽出来。
他疑惑看过去。
“嘉年华呢?”季闻则问,“也不满意吗?”
郁思白一怔。
“那个啊,那个……还……行?”他不太确定。
“我觉得不比这些差。”季闻则笑了下,只说了这一句,就松手把作品集还给他。
可郁思白沉甸甸地拿在手里,回了卧室,犹豫了一会儿,却没有第一时间把它丢回箱底。
他把本子搁在床头,就转身出去。
饭已经吃了个七八分饱,按理说,现在他最该做的是火速收拾好垃圾,然后开播补时长。
可是他往沙发上一坐,忽然说。
“怎么办,不想播了。”
季闻则站起来,弯腰把外卖盒收了些,笑问:“那我再给你请个假?”
“然后再看一次运营的免费小说?”郁思白失笑,还是搭了把手,边收垃圾边道。
“还是得播……不然他们又要以为我被绑架了。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在客厅工作一会儿。”季闻则说。
郁思白哦哦两声:“那你要是觉得吵,我就把门关上吧。”
季闻则闻言莞尔道:“不用,人就是要听点这些才能有力气工作啊……倒是我一会儿要洗个澡,会影响你直播吗?”
他又是那种轻飘飘带笑的声音,羽毛尖儿似的,听得郁思白脸上一臊,抢了垃圾袋就夺门而出。
在楼下又吹了会儿夏夜的热风,郁思白耳朵温度是一点也没降下来,硬是站了十五分钟,估计着季闻则洗澡也该出来了,才在小超市买了两支冰棍,故作冷静地回家。
一推门,热气蒸腾的浴室正开着换气,扑面而来的又是那种柑橘调沐浴露香,幸好灯是黑的,里面也没有刷新出野生季闻则来。
郁思白快步走进屋里,季闻则已经换了套松垮的衣服坐在电脑前,摘了隐形,换上银丝框镜,和灰蓝色头发碰撞在一起,又让郁思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