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的那刻,温听檐就知道了,当时自己结元婴时对方那句“都能变,随心情”,为何会那般不自然了。
因为现在坐在那里的,是一个人。
准确点来说,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孩。
他身上穿着温听檐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衣袖窄紧,下半身的裤子更是只到膝盖处。抱着腿,和那副咋咋呼呼的声音不同,看起来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只一眼,温听檐就撤回了视线,皱了下眉,最后找了件未动过的衣物,往人身上一丢。
系统被这一片阴影打的措手不及,抬起头看见人的时候“我去”了句,下一秒砰地一声,当着温听檐的面欲盖弥彰的变成了苍绿色的团子。
系统颤颤巍巍:“宿主?”
温听檐:“嗯。”
确定了这不是幻觉的系统,差点直接轻生。
它憋出一句,先发制人:“宿主你找我有事吗?”
同时心里高速运转:难道是因为踏这几天冒出来太多次,惹得温听檐终于要来打它了?可不对啊,它明明就说了几句!
温听檐一句话打断了它的思考:“你最近在我识海里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
说着,因为这是由他自己操控的地方,他还让那“滋啦”的声音又出现了一次,对着系统当众处刑。
系统低下头,无力的解释:“其实...那是我睡觉时候的梦话来着。我最近老是梦到东西,但醒来又不记得了。”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事的温听檐:“......”
他顿时觉得这真是白瞎来一趟,转身就走。
他往外走,系统的声音在后面追:“宿主!主...应止化神的时候我得出来看一眼的,你看这...”
回应它的是冷酷无情的背影。
......
温听檐刚出来恢复意识,先闻到的,是熟悉的檀木香,而后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刺眼的天光让他眯了眯眼。
等好不容易适应看清周遭,就发现自己早已不在仙舟上了,再往后一点,就是九重城的城门口了。
而他现在被应止抱在怀里,对方的下巴还亲昵地抵着他的头顶。
温听檐想起应止的那句话,平静复述了一遍:“到了叫我?”
那现在算什么?
应止发现他醒了也没收手,依旧抱着,他好像是笑了下,反正温听檐瞧见他的喉结动了下。
“看你睡着太乖了,就没舍得叫你,本来打算进城之后找个客栈让你好好休息一下再去的。反正不急。”
温听檐难以想象自己有天会和“乖”字扯上关系,但想到应止对他那估计能戳破天的滤镜,又释然了。
他点了应止的肩膀两下,意思是自己要下来。应止不吭声地又抱了两秒,最后还是将他放了下来。
他们实在是惹眼,温听檐一下来,看的人就更多了,似有似无的视线打过来,还伴随着“是他们吗”的低语。
温听檐多缴了些灵石,带着应止先进了城。进去之后,那些目光就被虚虚地挡在了后面。
故地又一次重游,里面的人依旧行路匆匆,温听檐上次来就没怎么记得路,现在和第一次来也没什么区别。
他在城门口顿住脚步,思索着要往哪里走,然后下一秒应止捏了一下他的手,牵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温听檐抬起头,只能看见应止的背影,衣诀纷飞。
一直走到尽头,温听檐终于熟悉点了,他看着那记忆里的牌匾,记起这里是多年前他和应止来时住过的客栈。
不过那个时候,是出于任务,身边还跟着孟肃两人。现在则是只有他们两人。
推门进去,里面的掌柜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了。修士手间流过的那些岁月,就足够凡人走过漫漫一生了。
但意外的是,现在的那个掌柜盯着温听檐看了会,最后居然认出来了来人,有点颤抖的开口:“你们是曾经来过的那两个仙人吗?”
温听檐没想要居然还会有人记得,愣了下。
也正是那一瞬间的怔愣,让现如今的掌柜意识到自己没有猜错,他直接将两人的钱免了,“我还是在父亲的嘴里听说的,说曾经有几位仙人为我们客栈驱散了邪魔,不然这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
因为没有见过,他只能靠着父亲的描述来辨认,但刚好,温听檐的模样异常有辨识度,这才全了这段横跨数十年的感谢。
掌柜看看两人牵着的手,最后给两人安排了一间最宽敞的屋子,还送了些吃的上来。而就是这么一小会,客栈下面就站了许多修士。
温听檐在他要出去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了句:“近来人很多吗?”
掌柜如实道:“是啊,这段时间人不知为何多的出奇,据说是奔着境外的那棵树来的。”
他也未曾想,只在祖辈嘴里留下来的传说,有一天会那么真实的出现。
得到了这么一句回答,温听檐便没再开口,让人下去了。
看来那消息所言非虚,的的确确有很多人往这边赶,虽不知他们前来的缘故是单纯好奇还是怎么,但这行想来不会太轻松。
温听檐这么想着,眼前突然压下一片阴影,紧接着便是靠进来的温度。
是应止亲了过来。
他被打的措手不及,眼睛还没来得及抬起,就在这个接触里面品出来了些许甜意。温听檐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往边上一瞥,果然看见那摆的整齐的糕点缺了一块。
心绪被应止从远远的地方又拉回到对方的身边,温听檐往后撤了点,终于想起来问他:“你怎么记的那么清楚?”
明明都是一样的许久未踏足,应止却好像从未离开一样,带着他不偏不倚的走到了这里。
应止站直身子:“因为我对九重城印象还挺深刻的。”
温听檐回忆了下:“因为那个魔族?”
应止:“一点点吧。”
他坦白说:“主要还是记得你。”
记得当时在书斋里,温听檐靠在架子边上,捧着书遮掩住下半张脸的模样。以及深夜里,对方压在自己身上...
腰封掉落时的那一声轻响。
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敢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只能简化一下,含糊进了只言片语。
温听檐听的有点不明不白,却也没继续往下深问,只是说:“我们明天去。”
应止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他突然看了眼温听檐腰间的那个同心玉佩。那玉佩其实算不得上好,所以从很早之前开始,应止就听见有人对温听檐说。
——你这腰间的玉佩看起来和你很不相配。
可即便如此,温听檐还是一如既往的佩了那么多年,一直到现在。
那里面是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任何人会知晓的往事。
应止笑了笑,对温听檐道:“明日去的时候,会把它一起带去吗?”
温听檐觉得他说的话有点多余,缓慢又平静地道:“我不是一直都带着么。”
......
翌日。
他们将要走的时候,掌柜起来为两人送了个行。
穿过九重城的城池,往那了无人烟的边境雪地走去。
在几欲要吞没人影的风雪里,应止一剑斩开繁纷乱雪,两人终于看清景象。
那颗好似连接天地两端的树,在雪里,隔着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如此清晰又安静的出现在每一个眼前。
这段走过去的路,竟然没有办法御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缓慢的走过去。即便修士提气轻身后脚步轻便,也需要不少时间。
而终于走到了近前,想要再往里,却隔着见不着却坚不可摧的屏障,无法寸进半步。也正因为如此,有很多修士都被拦在了边上。
他们衣袍各异,一圈圈的围在无形的屏障边上,密密麻麻的居然还有点壮观。听着身后又传来的踩雪声,不少人转过了头。
眯了眯眼睛,他们被雪吞没太久几乎要失去分辨能力的眼,才勉强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同时也对上了号。
风头太盛,现如今的修真界,没人会不认识他们。
温听檐越过他们一声又一声的客套寒暄,静默的从他们让出来的路走进去。一直到摸见那屏障,才停住脚,看着里面。
他突然觉得这里面有点眼熟。
两人都没开口,于是这些修士也没上赶着去搭话。后面倒是又来了几个人,这几个就外向的多了,直接就打成一片。
他们站在这里进不去,却又不死心不愿意走,有人索性挑起话头:“你们都是来看这个破树的吗?话说你们真的信那个传言吗?神明啊许愿什么的?”
他这话一说,就有人正气凛然的应声:“不信,我只信我的大道。”
那人语塞一秒:“那你过来干嘛?”
“都说了只是好奇,看看不行啊!”
那些声音慢慢的慢慢的远去,变淡。温听檐听不清那些话,抬起眼睛,终于记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地方了。
是在公叔钰的记忆里。
在那个久不落雪的离城,他的手触碰到公叔钰的苍白灵火所看见的记忆里。温听檐见过这个地方。
这里是公叔钰的故乡。
也是他第一次将手触碰进冰湖里,遇见玉权衡,就此改变了一生命运的地方。
那个记忆里故事的开端,和这所谓“剧情”的结尾。
居然在同一个地方。
温听檐意识到的那一刻,雪原上突然掠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风。
它们夹杂着雪粒,划过脸颊生疼,逼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以此来抵御。有些站的不甚稳当的修士,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世间被囚困于这片无波无澜的白。
不知多久,风终于止歇。落在眼睫处的雪被温度融化成水珠滴落在地,连带着地上的纯白都跟着变深一瞬。
温听檐睁开眼睛,颜色浅淡的眼睛里,倒映出面前再无阻碍的前路。
屏障大开。
......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进去,等走到里面,不由得惊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