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淡淡开口:“你放心,这次你还是必死无疑。”
戮南箫突然笑了。
温听檐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他从玉权衡那里得到的幽火,对魔族好像拥有不同寻常的杀伤力。
它烧的是恶意怨念,和龌蹉的灵魂。而恰巧,魔族把这三者都占的齐全,于是那阵伤痛便烧进肺腑,烧进灵魂。
连带着骨子里每一缕魔气都在震痛。
戮南箫的下半张脸已经被那幽蓝的火烧没了大半,于是脚下微微踉跄,踩进了温听檐为他专门设计的冲天阵里。
精纯强悍的剑意拔地而起,穿刺过戮南箫身上的每一处。剑意无形,却让其鲜血淋漓!
应止握着陵川,硬生生和他挨了同样的剑意,握着剑,最后一下捅进了戮南箫的心脏。
阵光渐消。戮南箫的指尖开始慢慢溃散,还想要再去捞自己的长戟事,就被温听檐一个禁锢困住。
随后,他又抬着应止的手,给施了一个治疗术,反复查看没有留下伤痕后,才送了一口气。
戮南箫明明已经沦为俘虏,却依旧从容。或者说,从他决定把其他人安排出去,从见到温听檐的那刻,其实就已经知道明了了命运。
所以此刻命运应验,他居然没那么扭曲。可还是不甘心。
他跪坐在那里,心口处的黑血不止的往外流,嘴角也溢出鲜血。
“我见过你。”温听檐突然开口,虚空中的手轻抬,戮南箫的脸便像是被人掐住一般,强制性的抬了起来。
戮南箫被血污糊住的眼睛,重新睁开。
方才温听檐专注于结阵,没有仔细地去看这位魔君”到底长什么样,此刻才瞧见那一晃而过的紫色眼眸,才突然记起。
他是见过戮南箫的,在清月城边的水牢里。
当时的戮南箫占用了一个低级魔族的身体,那时这双眼睛也是如同妖魅的颜色,他问自己:“你的眼睛,真的是这个颜色吗?”
温听檐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但不代表不记得。
他松下灵力,戮南箫的头便就又重新栽到地上。
戮南箫听见他的话,低低沉沉的笑起来:“你说的是哪一次?水牢?还是那片冰原?不过不管是哪一次,我都...受宠若惊。”
温听檐没回他的话,应止倒是先有了动作,他单脚踩着戮南箫的头,往下压了压,骨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戮南箫不顾疼痛,抬起一点头,去看温听檐的脸,毫无意外的,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温听檐发现了他的视线,于是无波无澜地垂眼,看了一下。转瞬即逝,如同藐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清月城的水牢里面,那时也是如此狼狈的视角。不过水牢里戮南箫借用的一个低级魔族傀儡的身体,就算被踩在脚下也没太大感触。
而今却不同了。这是戮南箫的本体,是他最得意的样子。现在也只能像是一个阶下囚一样,被碾进地里。
“所以我才那么讨厌你...”戮南箫咳着血,声音像破败的箫,一字一句,像是把积攒的情绪都给说了出来。
所以我才会记你那么久...
久到午夜梦回,都是自己为了保命拼尽全力变成血块时,向上瞧见的金色的眼眸,和冰冷的脸。
那种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的差距,和被其轻描淡写的斩杀后,刻进骨子里的惶恐和惧怕。
百年前一次,如今再一次。
第77章 归途(四)
戮南箫太久没这么疼过了,那火焰让他连呼吸之间都夹杂着骨髓被寸寸炙烤的疼痛。他口中吐的鲜血逐渐蔓延在地面。
猩红的一片,犹如当年。
那时的戮南箫还没爬到这么高的位置,更没有成为魔族的魔君。但是修为已然是出类拔萃,是魔族的又一支柱。
当年的魔族并不壮大,故而被仙门百家围剿至中州边境,躲在群山之后,半步不敢进犯。
戮南箫生来就在一片没有春日的地方。不过魔族也不需要这些就是了。他们不需要名利不需要多安逸的环境,比起那些人族不知单纯了多少。
——他们只需要源源不断的力量,和永不干涸的鲜血。
在意识到自己的力量遇到瓶颈后,戮南箫第一次,孤身前往了那道如同天堑的边境线。他样貌生的漂亮,只消隐起眸色,便和那些羸弱的人族没什么区别。
他越过冰原,故意在途中踩毁了好几个修士布置的陷阱,带着血,伤痕累累地停在那些凡人面前,脆弱瘦小。
那些人于心不忍,便就真的将他带了进去,为他疗伤,收养了他。
作为“回报”,戮南箫送了他们一场尸山血海。临死前,那对收养他的夫妻还抓着他的手,眼泪混着血往下流,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眼睛看的人太不舒服,戮南箫半响伸出手,指尖尖细地刺进去,想要将那双眼睛剜下来。
可就在那时,他闻到了一股非常特别的味道,让戮南箫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于是他甩掉了那两人,赤着脚,漫过血,朝着城门外走去,这才看见有人往这边走过来。
来人的步子很慢,还有点脱力,一只手还扶着肩膀。但即便如此,那身影依旧挺直。
戮南箫很喜欢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作为一个血脉纯正的魔族的标志。正因如此,他也会格外关注其他人的眼睛。
所以一眼看过去,他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却看清了那双金色的,犹如灿日之辉,却处处透露着冰冷和死寂的眼睛。
明明和戮南箫对上了视线,他却毫不畏惧的继续往前走。于是那股特殊的味道便越发浓郁。它不断提醒着戮南箫: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便再没有人能够阻挡你。
戮南箫本以为会让他产生这样“悸动”的,会是一个灵气充沛的修士,但事实截然相反。那人并没有任何修为。
或许是这一事实,让他忘记了那刻在看见这个人的眼睛时,灵魂深处泛起的一丝恐惧。他冲上去,直攻而去。
身法轻盈,魔气冲天。带着一阵罡风,铺天盖地的声响席卷过去,气势如虹!
来人终于松开了捂着自己肩处的手。而那电光火石之间,戮南箫的利爪已经停留在了他的胸口处,下刻便可贯穿心口。
但下一瞬,对方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只差丝毫便可洞穿的手最终无力的垂了下来。颈脖处的骨头被捏碎,血水顺着七窍往外流,那动作太干脆,戮南箫还没来得及反应,头已经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自己...会死?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处境。
明明没有灵力,明明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反应的过来他的速度?又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拧断他的脖子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可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因为戮南箫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消融,化作掺杂着黑雾的血块。
他想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却因为断裂的声带开不了口,只能嘴唇上下颤动。
失去了原本光彩的紫色眼眸,这次死死地往上,记住了对方的那张脸。那和背后的雪原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和眼睛。
戮南箫周身缠绕着的魔气,在方才被对方掐断颈脖的时候,上前在对方的手掌撕咬了一口。那本应带着诅咒的伤,却仅仅只在他的掌侧出现了一瞬,便无影无踪。
戮南箫终于闭上了眼。
那滴从伤口处冒出来的血,往下垂落,最后。
嘀嗒一声。
*
他这条命早该在百年之前就被取走了,却不知为何,因为吃掉了那滴滴在地上的血,给续了回来。
戮南箫重伤从那里逃走,几十年后,才勉强聚集了身形。时过境迁,他不会再意气行事,用最短的时间成为了魔君,带领着魔族一路杀进中州。
而就在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那道身影,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的时候。
戮南箫在手下魔族的记忆里,再次见到了那人。
而今天,他终于亲眼见到温听檐本人,见到属于自己的命运的终端。
他在地上,恍若当年,这次却没再看对方的眼睛。缓缓闭上了眼,如烟般消散。
......
戮南箫的整个人都化作烟尘后,魔宫开始坍塌,房梁砰地一声砸下来。温听檐眼睛好,拉着应止就往外跑。
应止在逃跑之余,居然还有心思考虑:“戮南箫的尸首都烧没了,怎么带回去?”
两个人接到的令,是要提着戮南箫的头颅回去以此来确定死亡的。毕竟这位魔君擅长分裂,只要有个头就能不断繁衍复生。
温听檐有点无语:“魔宫都塌了。”
魔宫作为历任魔君的住所,它的坍塌也就代表着主人的死亡。
他没等应止再开口,一个快步,攥着人的手腕,踏出魔宫。在他们的身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塌陷,粉尘四起,一切在此化为齑粉。
门口守着的林明众人也被这一变故打的不知所措,看见两人出来了才送了一口气,开口道:“魔君他...?”
温听檐言简意赅:“死了。”
短短两个字,却让这群人不知为什么红了眼眶,偏过头去的时候眼底下好像还闪着细光。
最后还是林明站出来说:“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玄昭二十七年,百家修士破魔族腹地雪原,魔君戮南箫毙命。
那日漫天飘雪,自此之后,终得太平。
*
温听檐他们本次算是大功一件,第二天,确认戮南箫确确实实是和魔宫一起深埋之后,那些大能修士将人围了个满满当当。
数不清的问题围绕在耳边,最后,还是千虹长老过来把两个人给拉走了。那些其他宗派的长老只能嘴上嘟囔几句,却不敢拦。
别看千虹一副温和温婉的模样,早些年的时候那是毫无忌惮的撒毒,不过百年后,便修身养性了不少。
温听檐终于得以从大殿里面出来,从廊道往外走的时候,却被一道女声喊住了。
廖心溪正巧在这里守门,远远的看见这两人,认了好半天才敢打招呼,她叫了一声,又道:“秘境里面时,实在是感谢二位了。”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要说了,但这二位从秘境里出去之后走的太快,后面又不见了踪影,她好几次去永殊宗找人都是无功而返。
现在见到人把感谢之语一说,顿时好受多了。
温听檐对那秘境里面的事,印象实在是深刻,所以当即认出了廖心溪。
在出来之后,温听檐从未听起修真界聊过自己的本命灵器,想来廖心溪也是守口如瓶。他对着人点了下头,算作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