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条唯一在外的命线已断。秦亦熙接过这原本不愿的身份,居然也没那么难受了。
那些掌事还是在好几年后,才得知了他自己偷偷算命线的事情。跑过来问秦亦熙,那个人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
那时的秦亦熙已经是问天殿的殿主了,他坐在高处,长发蜿蜒,连眼睛都没睁开,整个人却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
是什么样的关系?秦亦熙抬眸想。大概是因为他的原因,被害死的关系。
于是秦亦熙回答说:“是条黑色的命线。”
他这样定义那段时间。
......
后来他一直在想,如果他在问天殿里面学的再精通一点,是不是就能知道纪连溪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了。
于是他发了疯的一样去学,不知多少个四季轮转,他最后成为了整个问天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化神殿主。
秦亦熙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努力学这些东西了。
那时,所有人的想法和命线,只要他愿意去探查,只需要一眼,他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再也不会出现反反复复都成功不了的事了,就好像当年的无力只是一场幻觉。
但他想明白的人,想算明白的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飞升之际,九天雷劫劈下来的时候,秦亦熙居然会产生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
他这一生过的也是荒唐出格,所以被天道记上那么一笔也正常。
可就是觉得魂飞魄散也无所谓的秦亦熙,在陨落的时候,居然下意识拼尽全力的留下了一缕神魂,形成了这么一个藏在雪原里的秘境。
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代表他其实压根没有那么的无所谓,至少他还有事在牵挂。
秘境的百年来,秦亦熙见过了很多人。在最开始的几次,他还会好好的去看那些修士,到后来,布置完阵法机关后,他更多就是在沉睡。
直到他见到温听檐,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一眼算不出来的人。
他终于从长眠里面苏醒,第一次将人直接带到了自己面前,用数不清楚的好处诱惑,只是为了算明白。
分不清是胜负欲在作祟,还是在用这点,来弥补往事,或许两者都有。
他的手探进去,在温听檐的命线里面摸见那发烫的,连带着指尖都传出刺痛感的命线。秦亦熙才陡然记起。
在一切的最开始,他第一次伸手触碰到自己和纪连溪的命线时,他的指尖出传来的也是这样的感觉。
是黑色的因果命线吗?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捏住那根命线,眼都不眨的等其显形。
他在等的结果,不再是温听檐的命线,而是曾经那条猝然断掉的线。百年过去,他才有机会去窥见答案。
极致的寂静里面,命线终于显形。
不是秦亦熙预料中黑色的因果命线。
而是红色的。
他听见温听檐问:“这是什么?”
——“秦亦熙,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命线是什么样的。”
——“你现在来算算我在想什么吧。”
秦亦熙那张少年面容脸上的表情,逐渐归于平静,手却在抖。
其实他的原貌早已不是这样,那么长的岁月过去,他早就长大了。
但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却还是选择了那么一幅少年的面容——是他第一次见到纪连溪的样子。
秦亦熙是如此固执,好像从未走出那日血色漫天的夜。
但他其实都记不清楚纪连溪的模样了。
成为问天殿殿主的秦亦熙,忘记了纪连溪的脸,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是怎么笑的。
甚至慢慢忘记了最后滴在他后颈的血。
到最后,他居然只记得初遇时,纪连溪坐在屋檐上曲着腿,发丝被寒风吹起的清瘦背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让纪连溪走向死亡的因果线。
但时逾百年,秦亦熙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其实是一条红线。
是代表心悦的,他和纪连溪之间的红线。
他回答完温听檐的问题,低下头想轻笑一声,可还没发出声音,眼泪却突然砸了下来。那么安静。
与此同时,百年未解的残魂,开始溃散。
......
温听檐感觉到了对面人逐渐溃解的灵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瞧见了一条命线,就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但他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挺好。困在这里百年又百年,实在是难熬,若是能这样解脱也不错。
他们都聊了这么久了,秦亦熙才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听檐回答了这个问题,望向屏风那头逐渐虚弱的灵体,和逐渐松动的秘境:“你还能坚持多久?”
秦亦熙笑了笑:“大半个时辰吧,放心,他们会赶过来的。”
他一语成谶,在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原本封闭的静室里,就出现了两道人影。一道冷气凛凛,另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温听檐闻到了血的味道,回头一看,发现是应止的手捏的太紧在一滴滴往下流血,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搂进怀里。
应止丢了剑,那只完好干净的手现在正扣着温听檐的肩膀。确认他没出事之后,才像是脱力一般,把头埋了下去。
他开口说:“我是真的有点害怕。”
温听檐一个治疗术先把应止手上的伤口治好了,这才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动作很轻,是一个堪称温柔的安抚。
不知道多久过去,应止终于抬起了头来,只是整个人还靠在温听檐身上。他看向屏风后面的人影,小声说:“他是?”
温听檐和他咬耳朵说悄悄话也一脸坦然:“秦亦熙。”
应止“哦”了一声。
见人终于冷静点了,温听檐这才把从秦亦熙那里坑来的东西给塞进了应止的手里,同时说:“再过大半个时辰就出去了。”
他这句话没压着声音,于是廖心溪当然也听见了。她跟着应止速通那些机关,一路上累的半死,此刻得知终于要解脱了,顿时高兴极了。
然后开开心心的一回头,看见应止和人聊天的时候,突然凑过去轻了一口温听檐的脸。温听檐也没管,顺手摸了一下他的下巴。
廖心溪瞬间不笑了。只觉得肚子涨的疼。
在这样一个“和谐”的氛围里,秦亦熙突然又开口了,话头是对着温听檐的:“...是他吗?”
他说的不清不楚,应止和廖心溪都一头雾水。但温听檐却理解了他的意思。
——你那条红色的命线,是他吗?
温听檐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是乎点了点头。
秦亦熙便不说话了。他只是盯着应止。或者更准确来说,是盯着应止身上那些密密麻麻,如毒蛇般,交缠错乱的黑色命线。
这些人修为对他来说太低了,就算秦亦熙不刻意去探查,却也是只要一眼就能扫清。温听檐的古怪算是一个例外。
所以在这两个人进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这两个人的命线。一个就是正常人的命线,苍绿浅蓝为主,掺杂着几根为数不多的灰黑色命线。
证明这个人虽然会有仇怨挫折,但人生总归还是一帆风顺的。
而另一个人,简直就是秦亦熙见到的一个极端。
秘境所能坚持到的时间终于到了尽头,对外的大门打开,犹如一个纯白色的漩涡,风声猎猎,所以他的声音被吞没在里面,没人听见。
温听檐扣着应止的手,牵着人往前走。只看背影都是那么的亲昵般配。
秦亦熙看着,无声开口说。
你不应该和他在一起的。
当时应止身上纷繁的黑线牵连在世间各处、太多人的身上,秦亦熙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那么多的因果。
那些堆砌起来的仇恨几乎可以淹没和逼疯一个人。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
但偏偏...
秦亦熙抬起眼睛,在消散的最后一刻,无力地说:“温听檐,你知道吗。”
他的因果业孽里也有你。
......
秘境破碎的前一刻,温听檐恰好带着应止走出来。
那些本来还呆在秘境里面还没抵达最终的人也被强制传送了出来,应该是秦亦熙在最后做的。
一群人被传送出来还一脸懵,天知道传承了百余年的万道院秘境,怎么一下子就溃解了。他们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就是里面的传承,被人拿走了,所以秘境才会坍塌。
有了这么个解释,他们某些人的心思一下活络起来,开始张望这四周,哪个人像是拿了传承的样子。
这一通排查,自然就扫到了温听檐的身上,毕竟那个修为摆在那里。而且不同于他们是被强制传送出来的,这两人可是最后自己走出来的。
前来万道院秘境的元婴期修士可不多,他们确认在进去之前可没见过这人。忍不住一看,就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是那人边上是一个剑修,他的剑还握在手上,瞧见他们的眼神笑了一下,却不见温和,反倒像是在说:再看你们就等死吧。
他们各怀心思,温听檐却没有去关心。他此刻微微仰着头,浅色的眼睛看向前方的某一点。
来的时候,御剑不太走心。再加上走了一段过来,所以温听檐但是甚至没有发现,万道院秘境居然就在九重城的边上。
而现在,在远处,有一颗只在那些人们的嘴里出现过的树,矗立在那里。它通体银白,几乎要和这里茫茫的飞雪融为一体。
抬起头来,雪树却望不到顶。像是只在幻梦里出现的场景。
温听檐还记得,他们说。
那上面是九重天。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一次性放出这个过渡,就干脆二合一了,来晚了一点。
顺便报一个进度:这个情节差一点收尾,结束后马上就开始走结局主线。正文大概还有二十来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