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和在漆黑的屋子里被踩在脚下,手心被捅穿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我不害怕,所以不用推开我。
温听檐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那些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应止站在他的身前,挡住了所有袭来的疼痛,甚至连闷哼声都没有。
他那刻才发现,原来应止站起来,已经能和他一样高了。
......
应止在他的面前是乖巧的,他从来不会温听檐的冷脸难过,永远都追在他后面。有时候还会乖乖叫哥哥。
连那些街坊都觉得,虽然应止不爱开口,但却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孩。
温听檐并不否认应止在他面前的依赖和百依百顺,但却不太认可那些人对应止的评价。
非要说一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就和当时他感觉公叔钰要审判的是他自己一样。
所以春日的那个夜里,他看见应止将一个人按在地上,面无表情散着发,用一把银刃往人心口处捅的时候。
居然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有这那一片月光,夜里其实不算黑,应止的视线都在那个人身上,没能看见温听檐。但吐着血的人却看见了。
他的视线停在温听檐的身上,身体无助地颤动,血一股股地从嘴里吐出来。应止没有直接杀死他,而是先捅穿了他的肺。导致每一句都是极刑。
“救…救救、我。”
应止听见他的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本应捅下去的刀刃停住了,手细细看来还有点僵硬。
他不知道温听檐为什么会从院子里面找出来,但事情摆在眼前,他似乎已经没有再伪装的余地了。
应止不敢看温听檐的眼睛,他怕从里面看见厌恶,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解释什么呢?说这个人我曾经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面见过一次。说他曾经把我当做牲畜一样踩在地里,剑尖划过身上每一处。
说他其实还是有点恨的,毕竟他当时那么疼。凭什么这些人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好好活着。
匕首上面的血还一点点滴下来。
“...害怕我吗?”其实应止想要问的更加坦荡一点,但最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还是在颤抖。
他那时候心跳的太快,自己都没听见说的话的尾音有多狼狈。
一群心怀鬼胎的人只会养出另外一个怪物。在心中难平的时候,应止的第一反应,还是用刀尖去了结。
发现他其实不是一个良善的人,温听檐会后悔把他从离城的大火里面捡回来吗?
温听檐什么都没说,提起步子,在那人地上那人血红的眼珠里,走了过去。
他走过去的时候,玉权衡悬在半空中,它好似看出了他的意图,想要挡在他身前阻拦他,却被温听檐给无视了。
纯白的衣角被地上的血染红角落,血迹渗透了布料,像是一朵朵血花攀上去。温听檐的脚步最后停在了应止的身后。
应止不敢动作,像是等着宣判死刑的囚徒,僵硬又沉默。
在那人求救的目光中,温听檐俯下身,伸手覆上应止的手。苍白的指尖附着在上面稍稍用力。
帮应止将刀刃按了下去。
“你在犹豫什么?”温听檐说。
心脏被刺穿的时候,一大片血溅出来,猩红的血染上了应止的手,同时也透过指缝侵染了温听檐的手指。
那人彻底失去了呼吸。
应止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温听檐会什么都不问:“为什么?”
温听檐松开了覆在应止手背的手,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突然伸手抱住应止,脸贴着他的脊背,只是安静地说:“我知道了,没事了。”
温听檐现在仍旧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将应止从大火里带回来。但可能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软就已经注定。
手间的血迹滚烫又粘腻。可在抱住应止的时候,温听檐居然只能想起当时应止笨拙地,抱着他的手,放在心口的动作。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像公叔钰那样,迎来自己的审判。
但在这之前,在这一刻,他无法推开应止。
应止被他拢在怀里,过了很久,声音好轻地第一次把内心的那些卑劣一泄而出:“哥哥,我好想要他们都去死啊。”
温听檐把他抱的更紧了一点,一字一句那么认真:“那就去做。”
如果你一无所有,性格安静乖巧,只是喜欢跟在我身后牵着我的手,那我们就一直这样。
但如果你内心痛苦难平,如刀刃一样冰凉剔骨,只能在染上血时变得平静。那我也和你一起。
......
后来,温听檐才从应止的口中得到了理由,附加一段不那么光彩的过往。
应止只在那天夜里,匆匆回头的时候,见过那权衡一次,后来提及,温听檐才告诉他,那是他的本命灵器。
但在后来的日子里,应止再也没见过。于是他问温听檐,为什么不再使用那柄权衡。温听檐只是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应付了过去。
但原因其实很简单。
从温听檐什么都没问就帮应止将刀刃按下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抬不起那柄权衡了。
那天夜里后,温听檐再次看见玉权衡时,权衡右端的秤盘明明什么都没有放,却无端陷下去一点。
就像是一种无声无言的提醒。
那是他的私心。
那是应止的重量。
第49章 相悦(九)
温听檐太久没听人提及自己的本命法器,一想起来,那些纷至沓来的回忆就卷着人的理智和思绪。
那柄权衡现在还在他的识海里面深埋着,泛着银灰色的光,像是在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再一次垂青。
烛火盯久了眼睛会有点酸痛,温听檐一时走神,手里的书不知道多久都没翻过一页了,他垂眼终于把书合上了。
于是应止在深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温听檐趴在桌子上,桌案的灯火未灭,照的眼睫下有一片青灰色的阴影。
他的大半张脸都陷在衣袖的布料里面,只留出一点清丽的眉眼,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有几缕跑到了桌子上。
不像是平时那样的冰冷,反而带着几分暖意的温和。
应止安静下来,连脚步都是轻之又轻。
他走过去,俯身伸手帮温听檐把那些跑到前面的头发撩了一下。
温听檐再一次微微睁开眼睛,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被抱了起来,身体一瞬间悬空,让人有点不适应想要下去。
他下意识问:“应止?”
抱着他的人轻轻应了一声,揽住了他的肩膀,害怕人乱动掉下去。
于是温听檐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闭上眼,额头抵着应止的肩膀,声音有点含糊地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在外面呆很久。”
不像之前在夕照城里,应止会每晚早早地抱着温听檐睡去,自从回到了宗门后,在那些以明信为首的长老们的督促下,应止其实很少会睡觉了。
应止把人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问:“如果我不回来,今天是打算在桌子上趴一夜吗?”
温听檐没有反驳,就是承认的意思。
修士的身体很好,就算在冷风里面吹一整夜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病。仅仅是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下,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
他懒得睁开眼睛,所以只是抬起手,不知道想在空中抓什么。
应止把手上被冷风吹的冰凉的手套给扯了下来,才敢去牵温听檐的手,但比起温听檐身上的温度,还是显得冰冷一点。
察觉到这温度的差距时,应止又想要把手收回来,但还没等他做出动作,温听檐就已经和他十指相扣。
温听檐扣住了他的手,在将应止的手都染上温热之后,才缓缓下滑,指腹一下下地去摸应止右手掌心的伤疤。
那片皮肤因为伤疤因为而不那么平整,应止所能感受到的触感其实微乎其微,甚至有点痒。
过了几瞬,应止靠过去躺在一边,在黑暗说:“我以后夜里不出去了。”
他没有让温听檐以后不要再这样做,只是说,我以后夜里不出去了。
温听檐重复着那么一个动作,困意又重新席卷上来,他知道应止在说话,却不大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但是那轻飘飘的语调,倒是很想之前对着他卖乖的样子。所以他只能凭着之前的经验判断,以为应止是在要一个吻。
交扣着的手还没放开,他凑上去时,第一个吻就出现了偏差,落在了应止的下巴上面。
应止没想到会是这个一个回应,盯着温听檐的脸,好奇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于是乎没有动。
温听檐第一个吻之后,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停了一会了,才重新靠过来。
其实他已经没有当时在仙舟上被应止舌吻时,那么对吻技一窍不通了。
但不知道是因为意识太恍惚还是怎么样,温听檐吻的可谓是乱七八糟的。
那些湿漉漉又带着暖意的吻,落在下巴,颈脖,和嘴角等很多地方,应止笑了一下,终于确认了。
他是在瞎亲。
温听檐的动作其实压住了应止的头发,但在黑暗里,在吻里,痛意反而加强了其他的感官,让一切变得更加难捱。
应止终于伸出另外一只手,抚上了温听檐的后颈,低下头。
他的动作就不像温听檐那样是靠去猜的了,眼睛亮的惊人,但亲吻的动作却很温柔,像是怕把人闹醒一样。
本来只是扣着手的姿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作了抱在一起,应止吻的不急,所以温听檐还有大把的空档可以缓慢呼吸。
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水里一样,舒适又带着控制不住的水汽。
温听檐的脑海里,突然滑过那段记忆,他有点模糊地想。
当时他将刀刃按下去,抱住应止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他们两人之间,会变成这样一个拥吻的关系。
但是应止是真的很好。
吻也很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