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剑身震动,像是在无声地叹气。应止把紧紧握住了剑柄,转身往那些正在休息的人走去。
柳西华本来想要提醒他可以就在这里呆着,但看见应止漆黑孤单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开口。
下一波的傀儡,来的比以往更快,可能是城中的那个魔族被惹怒了,开始不择手段。那些修士纷纷拿起武器,却发现那些傀儡直直地从身边走过。
没有攻击他们,就算是被折断了手臂也去没停下脚步,直直地冲着应止杀过去。
应止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魔族的消息灵通,他当初在九重城里面亲手杀了白琳让她灰飞烟没,那些魔族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说不定在魔族的通缉悬赏里面,应止的等级还不低。
想到这里,应止居然冷冷地笑了一下。他拎起剑,指着那些傀儡的手依旧稳当,手腕上的红色绸带格外显眼。
他看着那些被阻拦过后,依旧乌泱泱而来的尸傀,在心里想。
毫无修为的自己,只凭着陵川的灵力,和剑招,能接下这波攻势吗?
答案好像再明显不过了。
......
温听檐将那个魔族身前最后一道防御阵法破开,跟在后面的修士抵抗着靠过来的傀儡。
最后他伸出手,灵力作丝,一圈圈环上了那个魔族的脖子,绞杀。
那个魔族的头落地,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两圈,口中还念着什么,但很快就开始消散成灰烬。
他死了,那些傀儡却还没停下来,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眼睛变成猩红色,凶狠地扑过来。
它们越过了那些人的阻拦,朝温听檐冲上来,他正准备避开时,识海里面突然响起来一道声音。
不同于以往的大喊大叫如同孩童的声音,这一次它的声音冰冷公式化,像是最后的警报声。
系统:【主角的生命体征正在减弱!正在减弱!请宿主赶去救援!!】
生平第一次,有人用一句话让温听檐方寸大乱。准备避开的步子一顿,那个傀儡撑着那个空挡,击中了温听檐的肩膀。
温听檐连闷哼声都没发出,怔愣地说:“...你说什么?”
......
他做什么事都是不紧不慢的,曾经有人对着温听檐慢条斯理的动作,问他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
其实不是的。就像现在,温听檐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是罕见的狼狈。
大脑里面好像被那句话砸的一片混乱,系统的警告声还在继续,但他想不到为什么应止会这样,甚至想不到对方为什么会受伤。
明明那个魔族的傀儡并没有那么厉害,以应止的修为,不应该对付不了的。
修为...
温听檐突然想到——对啊,这半个月,他从来没见过应止的修为。
当时的应止还在那个凡人少年的伪装中来回变换,温听檐便下意识以为他是为了更加真实,才隐藏了自己的修为。
如果从那个时候,应止的修为就已经出了问题呢?
温听檐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步子,脸色苍白。
*
应止失力地靠在城墙边上,他还勉力站着,只是已经因为疼痛失去了视线,什么都瞧不见。
其他人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但光是对付那些重新复活的傀儡,就已经遍体鳞伤了,没办法去查看。
那些傀儡其实没能碰到应止的衣角分毫,只是一阵又一阵狂虐的魔气,通过攻击不断侵入他的体内。
如果不是他自己还凝着一口气,加上陵川的灵气帮他护住了心脉,可能早就死了。
身体里面的疼痛细细密密,如同当时道心碎开的那一天,让人恨不得剖开脊背将一身剑骨都取出。
痛苦里面,应止的五感降到最低,世界好像在一瞬间陷入极致的空白,茫然一片。直到一道刻在灵魂深处的气息传来。
感受到温听檐气息的时候,他下意识想要笑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太疼了,他笑不出来。
温听檐从数不清的傀儡里面冲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凝聚不起视线的应止,想要扯起笑容却又放下。
他走过去,抬手布上了一个防御阵,将那些跟在后面的傀儡死死拦住。
他抬手握住了应止的手腕,沉着脸探进去。
没有灵力,经脉里面空空如也。
猜测真的被证实的时候,温听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应止低下头,把自己的头埋进温听檐的颈窝里面,就像是他当年刚被温听檐捡回来时,经常做的动作一样。
熟悉的霜雪一样的气息传来,应止横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破开了,本就千疮百孔的经脉终于显现出它狼狈的原样。
脸上,身上,无数个地方突然出现了密集的伤口,深浅不一。有几道深地,似乎已经刺穿了肺腑。
血腥气彻底包裹了温听檐,而比那更突出,更滚烫的,是在颈窝的滚烫的水汽。
那是应止的眼泪。
眼泪滴在他的颈窝时,温听檐撑着失去意识的应止,突然觉得这里冷得可怕。
他明明许过愿望,希望应止不要再掉眼泪的。
......
那个魔族在死前,喃喃自语的,是几句咒语,他用自己的消散来献祭,为温听檐送上了一份临别时的大礼。
原本已经死去的,失去行动能力的傀儡,在瞬息之间,像是被一阵罡风所掀起,形成龙卷,聚集在一起。
他们的身体在乌黑的魔气里面重新拆散组装,最后重新活动起来,变成如同爬兽一般,行动诡谲的东西。
这些重新组装起来的傀儡,比之前任何一次的傀儡都要更加强力,这些人本来就是强弩之末,招架的很困难。
可更荒谬地还在后面,一个被傀儡给扑住的修士,居然像是被感染了一般,很快四肢也扭曲蠕动了起来,随后变成和那些尸傀一样狰狞的东西。
温听檐好像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撑着应止的身体,踏开步子的时候,脚下出现一个远距离的传送阵。
那些修士也可以离开,可惜还有凡人在这里,凡人的体质太弱,无法承受传送阵。他们为了保护那些人,不得不留在这里战斗。
柳西华看见温听檐的动作,一边对付那些傀儡,一边开口阻止:“温师弟,应止师弟可以交给其他人带回宗门治疗,现在情况危急,你可否...”
“柳西华,我没义务救他们。”温听檐面色苍白,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骇人,重重咬着唇,嘴角有血丝渗出来。
他的语气又轻又凉,带着刻骨的冰冷。
这些尸傀没有主人,最多坚持两刻钟。温听檐并不觉得他们做不到抗下来,只是伤亡会比他在时严重一些。
但那又怎么样?
别说是一城的人,就算是整个修真界都压在对面,温听檐都不会犹豫半分。他还是会选择救应止。
说他自私也好,冷血也罢。
温听檐只知道现在他闻着应止身上的血气,感受到肩头上人逐渐变冷减淡的呼吸,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居然有一天也会害怕到发抖。
柳西华闻言愣住了,最后没再阻拦,而是看着温听檐脚下明显不是到永殊宗的传送阵,说:“这种事我需要禀告宗门。”
他知道温听檐是一个医修,但是应止实在是太重要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会不会出事,还是回去交给长老医治为好。
“不需要。”温听檐说。
这世上没人能比他的治愈更快了,经脉尽断,灵力亏空,就算是交给千虹,估计也是束手无策。
哪怕是温听檐,只要时间再拖久一点,估计也难以疗愈。
应止修为尽失的事,既然瞒着自己,那就不可能告诉了那些长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他还是要帮应止瞒着
温听檐没空和柳西华解释那么多,从自己的储物袋里面,拿出当时春昀城外,柳西华递给他们的腰牌。
当时对方说,如果有事相助可以来找他。
“不要上报宗门。”温听檐说:“这就是我的要求。”
柳西华看着温听檐手上的腰牌,沉默了一下,最后哑声说:“好。”
“但是我不能放任你带着应止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万一出了问题都没人知道。”柳西华指着队伍里一个受伤严重无法作战的修士,“让陈师弟跟着你们。”
温听檐没有时间和他继续废话:“好。”
.......
阵法传送的地方,陈茂并不认识,似乎是一个客栈的室内。他看着温听檐把身上重伤的人放在了床上,然后解开了腰带。
陈茂不知道温听檐打算怎么救人,只能看着温听檐动作。
丹药,治疗术法,灵药,这些常见的治疗手段,温听檐一个都没用,他安顿好了床上的应止。
——最后提起了应止手边的那把锋利的剑。
陈茂瞪大了眼睛,看着温听檐垂着眼,狠狠划破了他自己的手腕。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划得极深,伤处鲜血直流。
陈茂惊呼一声,以为温听檐疯了想要上前阻止,却发现温听檐的血滴在伤处后,应止身上深深地伤口居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愈合。
陵川剑嗡嗡作响,在划过一道后就开始逃避,最后自己飘起来,像是在阻止温听檐的动作。
温听檐看着陵川的抗拒,恍惚间想到,如果现在它的主人醒着,可能也会是这个反应。或许还会更强烈一点。
毕竟应止把他保护得太好了,自从应止在他身边之后,他没再受过严重的伤。
偶尔的一些伤口,应止也总能发现的比他快,急急忙忙地拉着他去治疗。
温听檐每一次都觉得很麻烦,他体质特殊,自我痊愈的速度很快。
可一次又一次的在意,让他的身体好像比他自己先习惯,变得脆弱起来。
温听檐看着已经凝固,不再往外渗血的伤口,没再又剑,而用灵气又在上面又划了一道。
依旧是深深的,看的陈茂在边上吸了口冷气。
明明当年还在离城的院子里,温听檐划破手掌放血救一只猫的时候都可以不起波澜。明明对痛苦总是迟钝的。
那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为什么不再是毫无感觉的自我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