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呸呸呸”着，小吼们一窝蜂跑开了。
显然他们已经尝过这东西的味道了。
伐木枝坐在了苏换柳身边，手中的篮子刚好放在两人中间。
“在看什么？”他问。
只是随口一问，伐木枝原本没期待会得到什么正经回答的，然而——
转头看向他，脸颊后一轮异色新月，苏换柳指着山下对他笑了：“在看我的来时路。”
伐木枝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下望去，只看到苍茫一片石头地。
然而苏换柳却已经继续转头看向了那里，看得很认真。
***
是世界上最弱小的东西。
一开始甚至无人意识到它的存在。
盖因它实在太弱小了，弱到几乎可以为所有生灵吞噬。
甚至连那种吞噬都有可能不是刻意的：他是那样轻微，不经意的一吸——就被吸入某种生物体内，然而一呼，说不得就又被喷了出来。
像绝大多数生命起始之时那样，他的生命之初是懵懂的，浑浑噩噩的，甚至，因为不断消亡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他懵懂的时间更长，情况也更甚。
然而依稀想起来，那却是他生命中最平和的一段时间。
“有这么难吃吗？”看着山下的石头滩，苏换柳轻声呢喃道。
听他这么说，伐木枝便从身旁的篮子中取出一块瘤，轻轻碰了碰苏换柳的胳膊，苏换柳便转过头来，低头看看他递过来的瘤，又看看他……
半晌捡起那块瘤，放入了口中。
“也还好吧……”一边吃一边品评，等他吃得差不多伐木枝就再给他递一个，就这样，苏换柳吃掉了篮子里全部的瘤。
在他吃下最后一口瘤后，红月下，伐木枝看到苏换柳苍白的皮肤下忽然隆起了一道道网状的血管，那些“血管”虫一般在他肌肤下蠕动着，就像在里头开拓一条路，这样的“血管”出现在他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之上，甚至，就连他的眼睛都有同样的变化，而且那种蠕动更直观一些，伐木枝亲眼看到苏换柳的眼中也隆起了一条又一条“管”，黑色，盘绕扭曲在同样黑色的眼球上，这种变化持续了足足有五分钟，又或者十分钟？总之，就在伐木枝看得心惊胆战，唯恐那些血管越胀越粗会不会破裂的时候，这些变化忽然消失了，苏换柳再次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一切正常，眼珠正常，甚至肤色也好了许多。
转过头看向伐木枝，他忽然握住了伐木枝的手，将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心脏上，苏换柳轻声道：“感受到了吗？枝枝，它重新跳动起来啦~”
不用他说，伐木枝已经感受到掌下那强有力的心脏跳动了。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他感受的更加明显些，那心跳跳动的格外有力度，甚至，在他贴过来的瞬间，还仿佛敲门似的，迅速“咚”“咚”“咚”了三下，然后才恢复正常。
伐木枝：……
虽然但是，想到之前一路背着苏换柳过来，那从未感受到心跳的单薄胸膛，伐木枝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苏换柳（将伐木枝的手贴上自己的胸膛）笑眯眯：听到了吗？它在说话。
伐木枝：……说什么话？
苏换柳：它在说，爱你~
伐木枝（摸着掌下乱跳的心跳）冷酷无情：那它话太多了。
第32章 诞生地04
“这里就是我的诞生地,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这里草木极多，随便躲在一片叶子下, 就可以躲很久也不会被发现。”站在一块大石上，苏换柳一边伸手示意一边对不远处的伐木枝道。
显然, 他比划的地方原来应该是一片茂密的丛林。然而现在别说丛林了, 这里寸草不生, 只有一条石头滩, 和之前见过的石头滩没什么不同，不对……
仔细看, 这里的石头似乎还是有些不同的？
蹲在地上捏着一块石头, 伐木枝回忆着之前在其他地方见过的碎石。
而苏换柳已经提前公布了答案：
“这里原本是一条河滩来着, 非常长非常长的河, 从遥远的那一头, 一直通到另一头……”
“起始地应该是一条小河沟, 应该吧？”末了, 他才难得有些不肯定地说。
“然后，你就诞生在那条小河沟里？”他明明什么也没说，然而, 伐木枝却忽然这样问。
石头上, 苏换柳黑白分明的眼眸和下方的细眸对上——
半晌笑了。
总是这样，明明他并没有说太多, 然而伐木枝总会一下子猜中最重要的事。
比如这次, 仅凭一点描述而已，甚至前头还有扰乱视听的说辞，然而伐木枝还是敏锐的意识到了，意识到了他隐藏其中的真正诞生地, 又或者说是……
真正的他。
点点头，苏换柳改站为坐，双脚并拢坐在巨石上，双手则放在膝盖上，无论背景是哪里，他永远坐得非常端正。
然后，他的视线倾斜向下，在他的注视中，地上早已干涸的水流重新倒流回来，寸草不生的地面再次长满嫩草，树木拔地而起，太阳高高悬挂在空中，天空，是蔚蓝的颜色，云朵，是浓而厚的一朵朵……
当然，这不是现实，只是他脑中想象中的这里原本的景色。
那些他从来不曾见过，只存在于他想象之中的景色……
他早说过的，他是诞生于阴沟里的某种东西，无论是第一次诞生，还是第二次获得意识。
在这里某个不见阳光的阴渠中第一次诞生在这片土地上，一阵大雨落下，他便顺着雨水滚入了河流之中。
他在河流中滚动了许久许久，曾经被鱼类所食，又被吐出，他曾缠绕在水草间，在水草的掩盖下越长越大，直到成长为土豆一般大，然后随着那丛水草被一条大鱼冲散，他也终于被迫离开了一直藏身的水草丛，继续顺水漂流。
漂流期间，他又成长了些，然后他就来到这里了，撞上了一团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同类，相撞，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
然后，随着其中一颗“头颅”睁开眼睛，他亦分享了那双眼睛看到的情景；稍后，随着对方又长出了耳朵，他也第一次听到了这个世界的声音。
然而，等他成为对方的一部分，成长成可以分享对方视野和听力的时候，他看到的已经不是诞生地的景色，而是……
总之，挺糟心的景象，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是可惜了，他终于长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又难得返回这诞生之所，他还是没能看见曾经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遍的景象。
不过——
嘴角依旧微微翘起，苏换柳站起身来，从石头上一跃而下，顺手拉起站在一旁的伐木枝的手，他拉着他向前方跑去。
“这里曾经有块特别大的石头，里面有很多同类。”说着，他往石头下翻去，一翻之下，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哎？如今这里还有很多耶？！”他搬着石头，看着下面密密麻麻一层花生大小的“瘤”，颇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然后，他看到就着自己的姿势，伐木枝将石头下的瘤一网打尽，放入了自己的篮中。
然后，他也放下了石头，继续拉着伐木枝往前跑：“这里曾经有很多大鱼。”
“我没有见过它们的长相，不过根据推算，它们应该非常大，至少有两米长，两腮有须，头扁，平日里会用扁头翻河里的石头，吃里面的鱼，也偶尔吃……”他没继续说下去，然而对于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伐木枝也了然——
也偶尔吃你——是吗？
两人蹲在那里翻找了半天，如今水已经干涸，想找鱼是不可能的，然而翻找了一阵子后，他们居然找到了两块鱼化石，鱼头，鱼身……甚至鱼鳞都清晰可见，别说，还真是苏换柳感知中的那个模样！
微微一笑，在看到鱼化石后苏换柳就停止了挖掘，拉起伐木枝的手，他又向前跑去。
最后反而是伐木枝跑不动了，呼哧喘气的撑着膝盖，好不容易喘得没那么厉害了些，他再次重新直起身子看向苏换柳：“看来你是真的好了。”
一滴汗也没有出，依旧一派风光霁月贵公子做派的苏换柳就微微一笑：“也没那么好，只是勉强这具身体破损的地方修补了一下，又有了些力气而已。”
“这不，其实现在就觉得力气用完了，得再补充些。”说着，他一脸期待地看向伐木枝……
深深吸一口气，伐木枝忍住想敲对方头的冲动，认命地将他重新背了起来。
然后，等他回去后，经过一白天的寻找，吼们已经又采集了一大篮瘤，在吼们的围观下，苏换柳将这些瘤一口一个的吃下，末了收获了一阵倒吸气声。
“真的，也没那么难吃啊……”再一次将吼收集来的瘤吃的干干净净，苏换柳诚恳道。
然而没有一头吼信他。
吃完了就要“付钱”，吼们虽然没有明说，然而看着那密密麻麻同时看过来的眼……
伐木枝索性现场摸兜，从包里掏出好些仙草和白糖出来，外加他平日炼丹用的炉灶，准备再炒一锅糖豆给他们。
为这新得来的糖豆大喜，不过吼们对他拿出来的其他东西也很感兴趣。
“这是什么？”拍板和伐木枝交易的老吼拿着一根仙草左闻闻，右嗅嗅道。
“是杜英。”伐木枝瞄了一眼道。
“能吃吗？”老吼又问。
伐木枝就回忆了一下弟弟那边看来的话——
“应该能吃，不过……”一般都是给那边的动物吃的。
他的话没说完，老吼就已经把那根杜英草吃下去了，他嚼得仔细，明明就一片窄窄的叶子，他愣是左边嚼完右边嚼，充分感受了一下这草的味道，半晌眯上眼，深深吁了口气出来。
“从来没有吃过的口感，每次咀嚼里面都能咬出甘甜的汁水来，这草可真好吃哇——”
说完又回味了许久，老吼这才睁开眼来，半晌对伐木枝道：
“能不能不炒了？就给我们这草？”
“呃……可以是可以……”对伐木枝来说这还简单了呢，不过——
这是继瘤的口感被嫌弃了之后，自己炼制的糖球也被嫌弃了吗？
嘴巴张了张，伐木枝瞅向一旁微微笑着的苏换柳，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和他共情了一把，不对！他们明明昨天还说糖球好吃呢……
然而老吼已经好奇地翻弄他拿出来的其他东西了。
“这是什么？”
“鹿草。”
“这个呢？”
“这是花蓟。”
“那这个哩？”
“……这是白糖。”
“好甜啊！”老者就忍不住蘸了下舔口道。
“……”白糖能不甜吗？
总之，老吼将伐木枝拿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摸了一下，连炉灶也没放过，不过那东西他咬了咬，差点咬出来个坑——他收嘴了，没兴趣地放下了炉灶，然而环视了一圈伐木枝拿出来的其他东西，他又满眼精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