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朝大庆的皇陵不同, 大离国的皇陵着实算不上远,要说这还是先先先先帝爷定下来的, 之前他们的皇陵其实也有点远的, 然而那位先帝爷说“天子自当守国门, 不只生前该守, 故后还应该守”, 皇陵建近点, 可以方便他们这些先皇帝看顾自己的黎民百姓, 方便他们看着这片自己打下的江山,就连后代子孙想他们了,和他们说个话拖个梦没准都更方便些。
现皇帝深以为自己这懒惰的基因八成在那位先祖身上就扎了根, 虽说做出这个决定的先祖就是带领大离走向中兴的第一位帝君, 然而能说出“让后辈子孙烧纸更近些”这样的话,就证明这位先帝爷勤勉之余, 其实还是深谙如何偷懒的。
起码他就是这么想的, 每当需要祭告祖先之时,他心里就会大力赞美这位祖宗一次,而且还一直想着这位祖宗,这不, 认了个优秀儿子、优秀儿子考上状元这种事他也不忘通知他老人家,这么孝顺的皇帝有几个?哼哼~
总之,皇帝一边烧纸一边为儿子介绍皇陵里的众位祖宗,介绍祖宗们将皇陵迁来这里的良苦用心,介绍完就开始显摆自己的优秀儿子,显摆完儿子还顺便通知祖宗孙子也有了,如今就在儿媳妇肚子里,没准这两天就生。
别说,这句话他还真没乱讲,一得知皇儿有皇嗣之事他就将太医叫来了,叫的还不止一人,整间太医院的太医都叫来了,众太医轮番把脉,得出的结论就是:太子妃身子安健,怕是马上就要生了。
也是皇帝缺心眼而太子妃——蛇娘子真的心宽体健,这俩一个儿媳怀孕了还将她带来这里显摆,一个没将自己怀孕的事儿放心上,觉得反正自己身体好,于是竟是相处甚欢,皇陵前,蛇娘子还拍着肚子让肚里的孩子问太爷爷们好呢!
也是心、大、到、一、定、境、界、了。
倒是金鱼佩一路都非常警醒,它不但自己疑神疑鬼,还把阿棠也带的疑神疑鬼起来,看谁都觉得对方要害蛇娘子,一路上风吹草动都担心地看一眼,然而,或许傻人有傻福?一路上还真没出事。
累极了的阿棠最后回去就睡了,倒是她放到枕头旁的金鱼佩兀自警醒着,充满了再次进宫的兴奋感。
嗯哼!本宫又回来了!换个模样又回来了,嗯哼~你这根柱子,还记得鱼头爷爷我不?柱子上的呆龙,这么久了你还在这儿盘着呢?还没成个精,你笨不笨啊——再次从玉佩幻做一只金鱼模样,游走在殿中,金鱼佩充满了一种王者归来的成就感,嗯……其实还有一点沧桑感啦~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唉,你看着宫里的万物景色几乎都没变,然而过去的人都没了,它虽然回来了,可是模样也变了,这……
算了,它这算是变美了,这是好事。
唉,虽然玉佩不存在什么美容觉的问题,只要雕好了永远都这么美美哒,可是一想到明天醒来又要面对各种可怕狡猾的宫斗问题,再想想单纯的蛇娘子,更单纯的傻姑娘阿棠,它真觉得它老人家责任重大,算了,还是睡一觉吧——心里这么想着,曾经的鱼头佩在和老伙计们炫耀了一阵子独角戏后,总算决定睡觉了,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它听到了来自门外的敲门声。
阿棠立刻醒了。
因为想着蛇娘子要生了,又是在宫里,她这几天已经合衣睡习惯了,因此她一翻身就起来了,没叫旁边睡着的阿尼,她自己穿上鞋就往外走,眼瞅着就要开门——
的时候,金鱼佩阻止了她。
“别随便开门啊!这里可是深宫,一个充满各种宫心计的可怕地方,你哪知道敲门的人是人是鬼?而且她怎么能只敲门呢?不报姓名就敲门,不、合、宫、规!”一根鱼翅压在阿棠即将摸上门的手上,金鱼佩一脸严肃道。
阿棠是个听劝的,当即就不再开门,按照金鱼佩指点的,她没有吭声,而是走到旁边有点距离的拐角窗户前,用舌头沾了唾液,然后向窗户纸戳去——
“不能拿指头直接戳,那样动静太大了,宫里安静,人从小精神警醒着,耳力都足,她们会听到的,你得蘸水戳,唾沫就是最简单易得的……”她一边做,金鱼佩在一边说着,看她果然无声无息戳了个洞,便示意她往外头看:“好了,现在你可以往外看看了,看看是谁在敲门先。”
点着头,阿棠将一只眼朝那个孔洞凑过去,然后……
她吓了一跳!
“靠!我说这门外敲门的不知是人是鬼只是字面意思,是想说人心有鬼,不是说真的是鬼啊!可这门外如今站着的居然真的是、真的是……”阿棠因为错愕眼睛暂时离开孔洞的时候,金鱼佩小心谨慎地凑过去也看了一眼,看清窗外是谁的时候,它整个金鱼眼看起来简直大的吓人!
然而就这样了,它还记得宫里不大声说话呢,鱼翅捂住自己的嘴,它发出了一声类似放屁的声音。
心脏砰砰跳着,阿棠再次向那个孔洞看去,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她的心跳砰砰快了起来。
身上绫罗锦缎做的衣裳已经破烂,原本缝制在上头的各色珠宝珍珠零落撒了一地,已经风干变黑的皮绷在一身白骨之上,偶尔有些地方的皮破了,露出里面白色的骨,而白色的骨又从破烂的衣服的洞里露出来,透露出这名形销骨立的敲门人的真实身份——
这就是一具站立着的骸骨。
从侧面望去,阿棠还看到了他口中含着的、正在发光的夜明珠!而今夜的月光尚好,借着月光,她甚至还辨出了这人穿着的衣裳的颜色——明黄!
这是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骸骨!而在这里,能穿黄、甚至是描龙的黄袍的人是谁?
皇帝?!
阿棠错愕地捂住了嘴,敢想出借着嫁人机会去除妖主意的姑娘果然胆大非凡且心细如发,她立刻联想到了今天傍晚她们拜祭过的皇陵,想到在皇陵前拍肚子让腹中胎儿叫祖宗的蛇娘子,她心中想:莫不是祖宗真的来了?
这祖宗的门开不得!
心脏砰砰跳着,阿棠非但没有开门,相反的,她还挪来桌椅将靠门的地方全都挡住了,甚至中途她还叫醒了阿尼,让阿尼看清窗外情况后,两位姑娘一起用屋内的家具,将门挡了个结结实实。
也就是她两人力气都大,扛了这么多这么重的家具,因为她们是全部一下子抬起来的,愣是一路静悄悄,连点声音都没发出,后头屋里的蛇娘子睡得结结实实,醒都没醒。
然、而——
就在她们将大门堵死后,不是门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不,应该不是敲门声了,应该说是敲窗声,就在阿棠之前戳了个洞的窗户那里,如今又有一道黑影出现在那里,而这次阿棠不用金鱼佩提醒,已经跑去那处对面的窗户那里又戳了个洞,戳破后一看:好家伙!又是一位“祖宗”!
比之前那位身上的皮肉衣衫腐化的还要厉害,这位敲着敲着窗,甚至有一只胳膊掉落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尼也是个胆大的,在窥视到外头两具骸骨后,她原本想冲出去剁碎那两具骸骨,然而被阿棠阻止了:
“这事情有古怪,弄碎这两具骸骨不难,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觉得咱们该逃,起码该趁那骸骨没做其他反应前,带着蛇娘子离开此处。”
阿棠冷静地对阿尼道,两位姑娘对视一眼,半晌也不再去搬运更多的家具了——实际上也没更多的家具让她们搬了,她们走到内室,轻轻叫醒了蛇娘子。
她们一个在蛇娘子睁眼的瞬间就捂住了她的嘴,另一个则轻声将外头发生的一切告诉她,随即,在金鱼佩的指点下,她们迅速在这房间里找到了暗道,顺利地从这间屋里逃了出去。
“怎么回事?先帝的骸骨竟然过来敲门吗?那相公呢!我婆母呢?!他们怎么办呀!”蛇娘子倒是丝毫没有怀疑阿棠两人的话,只是和她们不同,知道此番经历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相公和婆婆。
然后也不用她去想自己相公如何了,因为紧接着,就在她们刚刚通过暗道逃到一个偏殿后没多久,这里的房门再次被敲响了——
“娘子,你在这里吗娘子?”
温润如玉,却是蛇娘子刚刚还在问的蛇相公的声音!
如果这是她们刚刚在的宫中分给蛇娘子的卧房也就罢了,可这里非常偏僻,不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用的,如今清冷戚戚,甚至还有蜘蛛网藏在各个角落,这种地方能被蛇相公找到,实在是……
都不用金鱼佩提醒她小心有鬼了,阿棠直接拦住了蛇娘子想要开门的手:
“这门不能开!”她坚定道。
作者有话说:
金鱼佩:这是老奴的主场!
第231章 佘氏
后来证明, 门口的人是蛇相公没错,可却又不完全是蛇相公。
“我本来还想出门去试试他的,可是都没等我去试, 蛇相公就自己醒来了,直说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自己刚刚不是还在皇帝爹屋里陪他秉烛夜谈。蛇娘子说这声音听着是她相公, 我便冒险问了蛇相公一句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抱着蛇娘子一路奔跑, 阿棠冷静道。
“他怎么说?”同样在狂奔, 罗伯特问道。
好家伙!他以为自己这次来的是个“精怪地界”, 如今看来,难不成还是“鬼怪地界”吗?
他、他他他可是有点怕鬼哩——罗伯特心中大哭。
“他就说他刚刚还在皇帝那儿, 出来上茅房的时候想着要不要到娘子屋里看看她, 下一秒再回神就发现自己在这儿了, 我看他当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就把之前我们遇到鬼皇帝敲门的事儿告诉他了。”阿棠稳重道。
“而他的反应让我确定他那会儿还是蛇相公, 听完我的话, 他立刻长揖一礼, 隔着门对我拜谢,说娘子先请我带着照顾一下,没搞明白发生什么的情况下, 他不敢进门了。”
说到这里, 阿棠抿了抿嘴:“下一刻,他还解腰带想把自己绑起来先。”
“那他现在在哪儿?还在那个破偏殿门口?”伐木枝问。
阿棠摇头:“没, 蛇娘子哭了, 蛇相公劝她不要害怕,然后继续捆自己,我和阿尼觉得把他放那里也危险,就决定把他也带上。倒是蛇相公坚决不肯, 最后折中一下,我们把他捆阿尼身上了。”
好吧,也是个办法——伐木枝心中想着,也是这时候,他听到老何透过耳机对他讲:“没错,我看到蛇相公了,不过他看起来不太对头,我就将他敲晕了。”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皇帝了!皇帝倒是看着正常,不过他快吓尿了,因为他周围围了好些身穿龙袍的骸骨,他护着蛇相公的娘,俩人正往屋顶上跑呢!”
因为闺女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老何早就习惯大着嗓门说话了,于是他如今说的这话不止蛇娘子听到了,远处刚把皇帝拉上房顶的蛇相公的娘——佘夫人也听见了。
才不是哩!这家伙根本早就真的吓尿了,如今倒还是她拖着他往屋顶跑,结果这家伙还不擅攀爬,还得让自己把他拉上来——佘夫人心里吐着没用皇帝的槽。
不得不说,她有了儿媳之后,日日吃得好喝的好,烦心事儿媳都给她顶了,她每日也就在屋里弹弹琴,身子骨早就养的棒棒的,就剩之前绣花熬坏的眼还半瞎着,然而好儿媳就是这般厉害,竟是给自己弄了一副什么“近视眼镜”,这下可好,不用扎针不用吃药,只要戴上镜子就好,她的瞎眼竟是好了?!
如此这般,佘夫人如今看着柔弱似白花,其实身体素质杠杠的,加上原来在家里被磋磨着什么烂房子都住过,这些尸体身上掉下来的蟑螂蛇鼠将皇帝吓得半死,她倒是半点没在怕的,这才拉着皇帝跑上屋顶,
至于为啥拉着皇帝……大概是因为对方从头到尾也一直拉着她吧?
也没想太多,确定自己和皇帝在房顶上站安稳了,佘夫人就大着嗓门朝老何的方向喊:“劳烦何老和我家青青说一声,我和她公爹且没事,你让她保重自己就好,她怀着孩子呢!”
说到孩子,佘夫人心里这才一阵紧张,忍不住又喊,这次却是眼中含泪了:“有个……不情之请,青青她平日坚强,然而她实是在女人一生中最难的时候呢,还请各位多多看顾她……”
说着,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向老何的方向盈盈一拜。
“您且放心嘞!她好着呢!”哎,这姑娘比自己闺女还小呢!老何心一软,立刻应下来。
热泪,从蛇娘子的眼中汩汩流出,她已是醒了,刚醒就从伐木枝的耳机中听到婆母和老何的对话,不知说什么才好,加上身体实在累极痛极,她未语先泪了。
“对啊,青青还怀着孩子呢……”听到佘夫人的拜求,皇帝这才如梦初醒,看着下头那些抬着黑洞洞骷髅眼眶看着自己的明黄色骨架,看着他们口中犹自熠熠放光芒的明珠,他决定自己死后要不然不口衔明珠了……
不!如今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重点是这些老祖宗眼瞅着就要危害到自己的皇孙了!
于是,看着地上一位位身穿明黄龙袍的“祖宗”,又看看周围不知被吓住还是被震慑住……面对一群先皇帝闹的“鬼”,总之是不敢动弹的宫廷护卫,皇帝咬了咬牙,先是壮着胆子向下探出头去,和“祖宗们”道:“太祖皇帝好,明宗皇帝好,德清帝好……”身为皇帝,他对自己这些皇帝祖先可谓再了解不过,光是看他们口中的宝珠和破碎的衣衫基本就能将他们和一个个帝号对上号。
总之,皇帝先叫了一圈他们的名字,然后恳求道:“不止各位祖宗是不是得知我今日有子考上状元一事太过心喜,忍不住过来同喜……”
说完,他看了看众位先皇帝破烂的衣衫以及身上的蛇鼠,又有了一个猜测:“又或者是住的地方不好,打扰到各位先皇帝了。”
“这是我不好,我改,明日我就派工匠重修皇陵,务必将众位祖先的长眠之所修得干干燥燥,干干净净,不过今日,能不能请各位祖宗先回去?”
“我儿媳,您的孙媳,曾孙媳,曾曾孙媳……怕是要生了……”
说着,皇帝不太熟练地朝地上的众先皇行了个礼。
谁知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地上的“祖宗”竟是齐齐朝他怒目而视!
一股恢弘的气势从地上骤然升起,这气势实在太吓人,威慑之下,皇帝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瞬间行了个跪拜大礼。
然而受下他这大礼的众先皇却非但没有打道回“陵”的意思,相反,他们竟是开始往屋顶上爬了,这是要抓他?不!是一部分打算过来抓他,另一部分赫然开始向老何的方向跑,这是……
要抓自己的太子和太子妃?
更不要提,很快的,他还在屋顶上看到了同样爬到屋顶上的自己的大皇子、二皇子还有三皇子……
能让三位皇子爬上屋顶的是什么情况?
一定是和自己这边一模一样的情况呗!
“不要顾及先皇们了!顾现在的皇帝要紧!众侍卫听令!请速速将众先皇拿下,稍后将他们请回皇陵!”知道再不能表现恭敬了,皇帝尖叫着发布命令道。
而得到他的命令,众侍卫这才大着胆子向先皇们攻击过去,而与此同时,私底下早就调兵遣将过来、就等皇帝一声令下才敢出手的内城护城将军这才大喝一声,让早就准备好的护卫兵向众白骨先皇冲去!
然,而——
之前没被攻击的时候众先皇看起来只是吓人,倒没有显示出什么其他吓人的手段,如今一被攻击,好家伙!一杆长枪被一名护卫壮着胆子刚刚刺入德庆皇帝只剩骨骼的胸膛,下一秒,之前还在往屋顶上爬,试图抓皇帝脚的德庆帝直接顺着刺入自己胸膛的长枪跳下去,维持着被刺的姿势直接滑到了刺杀自己的护卫面前,一把将他扔了出去,与此同时反手抓出已经全根没入自己胸膛的长枪,直直朝旁边的护卫掷出,“滋”的一声,竟是一枪贯穿了三名护卫,将三人一齐定在了远处的宫墙上!
“这……这不是先帝爷!父皇……德庆皇帝身体不好,在病床上躺了半辈子,别说拿枪,就连拿笔批改奏折,批改一会儿都会累倒在床!这生前都做不到的事,死后又怎么忽然能做到了?这不是先帝!这怕是妖怪上了先帝爷的身!”亲眼目睹这一幕,皇帝忽然福至心灵大声喊道。
别说,当时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然而他好像猜中了?!因为下一秒,原本还在回头看着被自己刺成一串的护卫的德庆帝也好,和其他护卫厮杀成一团的各位先帝爷也罢,竟是齐齐全部重新回过头来,月光之下,这些早已白骨化的先皇帝黑洞洞的眼看着屋顶上的皇帝,竟是口中同时出声,说出同一句话来?!
“你这不肖子孙还有脸说?若不是我将祖龙血脉注入你们佘氏一族,你们安能绵延十几代?”
这些先皇帝早就白骨化了,按理说应该早就没了声带,然而他们确实都在开口,十数人……鬼一同开口,说的还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字句,这让他们说出的这句话听起来很怪,既像人又不像人,凭空多了一种神鬼莫测的感觉。
以及……是了,他们说的没错,蛇相公的亲爹居然还是姓佘,没错,就是他如今姓的这个,和他娘子姓氏一模一样的佘,不可谓不巧合。
就连皇帝也觉得巧,觉得自己儿子和自己果然天生一家,如今可好,儿子连姓都不用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