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阿棠并不接他的话茬,点了根蜡烛后再无其他动作,她就那样端坐在床,倒仿佛屋里的修仙者不是卫殊,而是她。
直看得卫殊敬佩不已,这姑娘多玲珑、多剔透啊!
人类的聪明剔透大部分都是靠长辈提点、要么就是靠经验经历习得而来,只有极少数人的机灵是天生,如今看来,生长在青山村这小小的后院之中,又早早没了亲生爹娘,抚养他的人还是这样一对叔婶的阿棠怕就是这种人了。
恐惧不可怕,跟从他人的恐惧而盲目恐惧的人则愚昧,阿棠能直面恐惧,还能看透恐惧的本身,真真是一名天生聪慧的姑娘。
心里做好准备,心想一旦有什么事一定要帮一下这位姑娘,打定主意,卫殊也端坐在椅子上了。
而变故就在她做好准备后一炷香的功夫发生了。
之所以说是一炷香的功夫,实在是因为她是眼睁睁看着一炷香在她眼前烧没了的。
阿棠点蜡烛的功夫顺便又续了三炷香,这香卫殊倒不是第一次见:之前在厨房,在堂屋……她都见过差不多的香炉,那会儿她还想着这地方讲究呢,然后又有点奇怪,因为所有的香炉前并没有摆排位,就一个炉上面点了三炷香而已。
因为没有闻到香味,她还琢磨着没准这根本不是供奉用的香,而是驱蚊虫的?不对!驱蚊虫的香更应该有味道,这香连她都驱不走,何况蚊虫呢?而这地方气候寒冷,也实在不像是有蚊虫的……
是了,他们刚来此地的时候首先感到的就是冷,也就中午出太阳的时候感觉不冷了,然而太阳一落,温度随即更低,比早上还低。
而和阿棠简短的聊天中她还知道了这里居然不是冬天,其实是夏末秋初哩!
根本不是应该这么冷的时候,而这里却已经很冷了,结合小耗子精曾经讲过的气候严寒、粮食减产的事,卫殊等人就猜测此地极可能是正处于小冰河时期,也是所有人和动物都很艰难的时候吧,于是动物里出了精怪,然后人类里出了除妖师。
随着夜幕降临,这里越来越冷了。
明明屋子里点着蜡烛又点了香,然而卫殊还是觉得冷,天知道她还贴了暖宝宝哩~
她正觉得有点奇怪,然而很快的,她注意到更奇怪的事了:香上头的烟。
阿棠点的香不是什么好香,是有烟的。
因为没有味道所以她一直没太注意那香,也是等待的时候太过无聊,卫殊实在没事干,视线忍不住落在了香上,只盯着多看了几秒而已,她就发现不对劲了:那烟,是向门外吹的。
往门外吹其实也不奇怪,然而奇怪就奇怪在这烟是笔直笔直向上飞了三四厘米,然后再骤然拐弯吹向门外的。
卫殊一下子想起刚来村里时,在山上看到的村里人家烟囱里的炊烟了。
是了,此时的烟和那会儿的炊烟一样,不像是随风吹走的,更像是被“吸”走的。
“是那个精怪吸走的,这也是我们上供给他的东西——他管这个叫做香火。”仿佛看出了卫殊的疑惑,阿棠坐在一旁淡淡道,
然后,就在卫殊和阿棠双人份的注视下,阿棠刚刚上上的三炷香中两柱很快烧完了,那两炷香虽然烟的走势诡异然而燃烧速度倒也正常,轮到第三柱香的时候,那柱香已经不是从三四厘米之上的位置才转弯了,而是直接就转弯,好像直接凑口在香烛口吸似的,然而室内没有一丝风,而卫殊也没感觉屋里忽然进了其他人。
倒是阿棠仿佛丝毫不意外似的,径直看向门外,她轻起檀口道:“他们来了。”
卫殊精神一振,门口的小张也立刻将脊背从门框上移开了,就是那意柳也不再摆弄手中的劈妖符,口中“哦”了一声,一双桃花眼随即看向外头。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不知是村口的位置,还是更远的他们不知道的方向,深夜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唢呐声——
先是唢呐声,紧接着就是锣鼓喧天,原本寂静的夜瞬间被撕破,倘若不是此时窗外清晰可见的漫天星子先是如今是深夜,光屏声音,人们怕不是会以为这是青天白日之时呐!
如此不按规矩出马的过礼队伍,却是精怪们过来瞅新娘来了。
第199章 被退货了
青山村进村的路只一条, 今天白日里它有多热闹,那么如今就有多寂寥。
现在是挺晚了没错,然而村子里的人一个也没有睡, 哪怕是今天下午刚刚娶了亲的人家,一过傍晚就再没有其他声响了, 所有人家都紧闭大门, 瑟缩在屋里, 瑟瑟发抖。
除了花家, 没有一户人家点灯。一开始是那些家里有适龄姑娘的人家,生怕精怪看上自家的小娘子, 这才不敢在家点灯烛;稍后则是有些胆小的人实在太怕, 怕灯烛照出来的精怪太过吓人不敢点灯烛;到了后来, 这明明不算什么仪式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 竟成了青山村面对精怪的统一习俗了, 怕是有些人根本什么也不懂, 只是见他人这样做了, 自己才照葫芦画瓢也如是操作了而已。
结局就是如今全村人都不敢点蜡烛了。
好在没有蜡烛也无妨,外头的月光亮得很,尤其是村里被村民们踩得硬硬实实的土路和土墙, 平日里黄扑扑的, 如今被这月光一照,看起来竟是明晃晃的白色的了。
现在的村里啊, 看起来就像是身处“白夜”之中, 皎洁的月光是天然的灯烛,照亮了精怪们进村的路,也照亮了他们的模样。
踮着脚系着大红绸带走在最前头的是两只猴子,没错, 就是猴子,连个人形也没有,然而却会吹唢呐,这唢呐曲就是这两只猴子吹出来的,跟在后头敲锣打鼓的却是几只又像猫又像狸的精怪,这几只精怪的模样有点吓人,他们有的猫脸上有只人眼,有的人脸上有对狸眼,或者是手或者是爪,各自拿着一对锣用力地敲,至于打鼓的则是再后头的一对黑熊,乡里人俗称黑瞎子的便是!人立着行走着,足有三人高!它们腰间各挂一只大鼓,没走几步,那粗壮的熊掌便在鼓面上敲击一下,别说,居然和锣配合得刚刚好。
如果说这些走在前头的精怪看起来又滑稽又吓人的话,那么跟在他们身后的精怪就只剩下吓人了。
那是一群湿泥般的精怪。
就像一坨坨烂泥,仿佛融化一般的行走着,没往前一步,那些“湿泥”就会向前涌动一些,然而这还算不上可怕,可怕的是就在你以为那就是湿泥的时候,忽然——在湿泥之下,冷不防伸出一只僵白色的人手来。
就像陷落淤泥中的人最后伸向人世间的一只手,然而却不是为了求救,只见那手只在空中一僵,随即向前一伸、一按、竟是靠手指抓着在地上行进了起来。
这就不像是求救,倒像是地狱里伸向人间索命的厉鬼了。
而这手还不止一只,随着“湿泥”不断向前涌动,那湿泥下头不断伸出手来,竟是有许许多多的手在那下面。
而被这么多“湿泥”顶在上方平稳托着的则是一个硕大的龟壳,真真一个龟壳!好大一个!足有四尺宽!五尺长!
然后,在龟壳的中央,则盛着一条大鱼。
那大鱼就更诡异了:都说那龟壳大,然而那大鱼竟和龟壳一般大,只见它通体黑灰色,宽宽的鱼头,扁扁的脸,鱼唇上方有两个偌大的黑孔,而两旁还有长长的须,双目圆瞪,仿佛死不瞑目一般大头朝上,偏偏身上还裹了一件人类的衣裳,是妇人衣裳的款式,然而这鱼再大倒也没有成年人大,最多就五六岁孩童的身高体长,于是这样一件裹在大鱼身上,倒有种“孩童裹成人衣衫”的诡异感。
呃……莫非这条大鱼就是这些精怪此行敲锣打鼓送来的大礼?
然而,就像生怕有人这么想似的,在静悄悄的村子里锣鼓喧天的行进了一段时间后,锣鼓声忽然停下了,那死鱼一般躺在龟壳里的大鱼则张开了嘴巴,它的眼睛还是圆瞪着看向天空,甚至身子也一动没动,只是张开大嘴,然后口吐人言——
“美人呢?你们说要上供给我们大王的美人呢?”
那声音异常尖锐,似男又似女,听在人耳中仿佛水入耳似的,又闷又疼。
躲在屋里发抖的村里人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还是阿棠自己开的口:“在这儿,你们过来吧。”
“得嘞~”依旧面朝星空,那全身几乎都是头的大鱼嘴巴又一张,裹着衣袖的鱼鳍随即向阿棠发出声音的花家大宅的方向一指,锣鼓声与唢呐声顿时同时再起,领头的猴子吹着唢呐就向花宅一颠一颤走去了,遇到大门之时,那猴子到底露出了精怪的本色——它们根本不敲门的,而是直接从门上顺着墙爬过去了,而后头不擅攀爬的又狸又猫的精怪则是愣住了,倒是后头的黑瞎子随即三两下直接用熊爪拆了两扇大门,其他精怪便跟着两头大熊从花家没了门的门里经过了。
猴子遇墙就翻,黑熊则遇门拆门,不翻墙不拆门的时候它们就捡起锣鼓唢呐继续吹/敲,月光下,先是墙头忽然冒出来的猴子身影,几乎没比它们慢多少,下方的黑熊也拆好门了,偌大两条熊影人立在前,后头一群狸又猫紧随其后,紧接着就是那被“烂泥”抬着的“鱼头”,此行过来过礼的精怪队伍便亮相在伐木枝等人一行人面前了。
是的,伐木枝等人都出来了,阿棠出声回答精怪们问题的时候,他们就出来了,如今院子里站得满满的都是空灵贸易有限公司的人,等等,不对,阿棠的叔叔居然也出来了,偌大一个矮胖的身体躲在手持大剑的小王身后,只是他人虽然出来了,然而粗壮的腿愣是抖的和面条似的,怕成这样也要出来?自然是为了精怪们可能会过来给聘礼的事。
没办法,他肉疼啊,一想到满院子的聘礼一下子变成了嫁妆他就肉疼,所以哪怕是精怪,他也硬生生跟出来了。
万一呢?万一这些精怪会有聘礼奉上呢?
哪怕是个鱼头呢——身子躲在小王身后,一双小眼睛却还哆哆嗦嗦避开精怪们往龟壳上的鱼头上瞄,也是馋心迷了头,花二的嘴角居然隐隐还有口水滴下来。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鱼头”下一秒就说话了,依旧一副仰望青天的姿态,它大张两片鱼唇道:“你就是青山村这次说要给我们大王送过去的人?”
说着,也不知它是怎么和下面抬着它的“烂泥”说好的,那烂泥居然抬着它精准的绕着阿棠转了一圈。阿棠高,鱼头矮,那湿泥下的手就抓着阿棠的红裙往上爬,而那鱼头愣是牢牢固定在龟壳内,“湿泥”下的手全都爬到阿棠身上了也没掉下去,爬到最后的时候一双手伸到后头,将鱼头碰到阿棠的脸边,鱼眼对上人眼,好让它将阿棠看个仔细。
那一刻,他们真的很近,近到阿棠雪白的脸颊紧紧贴上冰凉的鱼皮了,而一双沉水似的眼也贴在那远看还好、近看大的离谱的鱼眼旁了。
就在一人一鱼眼睛贴靠在一起之时,那一直“仰望星空”的鱼眼珠忽然动了,冷不防从原来的位置一下子转向下,转向阿棠的方向,倒把一直瞅着这一幕的花二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倒是被鱼眼一动不动盯住的阿棠自始至终都淡定,眼珠错都没错,她只是挺拔地站在原地。
“挺好挺好,肉虽然不多然而块头够大,咳咳,我说的是模样俊俏人品秀雅,我看这次青山村选的人不错。”装模作样盯了阿棠一会儿,“鱼头”点评道。
而直到这时候,那些手才松开了阿棠的衣衫,从她身上下来了。从阿棠身上下来的湿泥向后退了一些,退到刚好能将阿棠一览无余的位置,这才停下来了,然后“鱼头”此时这才真·大张鱼口,从口中吐出一颗人头大的明珠来,不,第一眼看以为是明珠,稍后多看几眼就觉得那好像也不是明珠,更像是一面镜子?
两片鱼鳍将那镜子捧在中间,“鱼头”用镜子照向阿棠的方向,下一秒,那“镜子”竟是由银色忽然翻开成了黑色,乍一看倒像是一颗眼珠子睁开了似的。
等等——
搞不好真是眼珠子?
因为下一秒,那“鱼头”竟然小心翼翼地问了:“大王,您看看,这就是村民们为您准备的新娘,我看了下,模样还行,是处子,胆子尤其不错,比一般人可大多了,您看看您满意不……”
那越看越像眼珠子的镜子就转动了起来,落在阿棠头上,身上看了半晌,最后转向捧着自己的鱼头,就那么死死看着,直到“鱼头”被它盯得哆哆嗦嗦几乎要捧不住手里的眼珠子,远处的青山深处这时方传来一声低沉宛若闷雷的声音——
“准备的是女人……他们认为老娘是男人不成?”
“而觉得他们准备的不错,你也觉得老娘是男人不成?!”
“凭啥认为老娘是男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告诉你们,老娘是女不是男,老娘要男人不要女人,这个我不要,给老娘来一打处男!”
“现在就准备,准备不好,老娘吃了你们!”
伴随着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地动,那声音吼完了,直面自家大王怒意的鱼头瞬间一哆嗦,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块鱼头佩,“烂泥”直接渗透入了地下,而那些猴子、又狸又猫和黑熊则扔下乐器就跑,短短功夫,院子里除了一枚鱼头玉佩之外就是一个大龟壳,其他精怪竟是散了个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阿棠:……
第200章 求娶
“这……一般提到奉供神仙, 都是上供妙龄少女,这……从没想过大王是女的啊……”捋着胡子,村里的老人颤巍巍道。
然后旁边就有个胖娘子小声嘀咕了句:“我看没准好些大王都是娘子哩, 之前好些上供了还不显灵的情况,都是你们供错人了。”
“爷爷, 太好了, 我、我今天开始不是处男了……”身着一身粗布红色短打, 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年轻期期艾艾道, 而他正是今天的三名新郎之一。
因为是女方要找新郎才给他们定的亲,婚事更是自己爹娘为自己答应下来的, 这小青年心里就不大乐意, 然而经过今晚的变故, 他心里则是乐意之极了——光听那声音就好可怕, 如果自己没成亲, 还是处男, 那回头上供上去的人里岂不就有自己了?
这回倒成女方不乐意了, 想到成亲时姑爷不算太喜庆的脸,又想起谈嫁妆时对方狮子大开口要的东西,女方家长便忍不住板住脸了:“敢情结亲不是帮了我家阿桃倒是帮了你家那小子, 如此这般, 当时你们要去的东西是不是应该换回来?不对,是不是应该倒找我们些东西才是?”
而被他这句话提醒, 同样是今天成亲的另外两家的女方父母赶紧找自己姑娘问话去了, 而男方父母同时身子一僵,赶紧看向自己的儿子……
这可以说是青山村的村人们有史以来最关心自己儿子“清白”问题的一天了。
如今虽然是夜里,然而村里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呃,这个热闹不是传统上喜庆的热闹, 连吵带哭,如今倒是有适龄郎君的人家哭哭啼啼了,反倒是之前一开始作为事件中心的花家彻底冷寂了下来——他家是有个男孩没错,然而才六岁,虽然肯定是童男子没错,然而听那女大王的口气就知道:人家根本不会要这种的啊!
趁人不注意,花二一个猛虎扑鹰,将变成玉佩的鱼头扑在手掌心里了,用身上的衣服用力擦了擦玉佩,看到露出的一角晶莹润泽的模样,他喜得笑开了。
不过也就是他自以为的“趁人不注意”了,也是他自以为的“猛虎扑鹰”,说是“笨猫扑蝇”都怕是辱没了猫儿,旁边人对他做了什么根本不在意,只是讨论着刚才出现的那精怪——
“原来是位女士。”这是布莱德说的。
“手下有兽成的精,有玉佩成的精,还会吸香火……这精怪有点意思。”这是意柳的关注点。
“村民们没见过她以为她是男的也就算了,鱼头明明见过她还以为她是男的,她到底长得……得有多像男的啊……”朱方喃喃自语。
最后还是卫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精怪发出低吼声的方向干,干瞪眼道:“这种情况下其实不一定非要处男的,处男没质量保证啊——”
也是她这句建议实在太语(别)重(有)心(意)长(味),以至于院子里所有的人同时看向她,一时间根本没心思去想那精怪的事了。
只剩下阿棠还站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没错,就是一脸不可思议,不知道是被退亲了这件事打击到了,还是被自己被退亲的理由震撼到了,总之这位一直以外以出乎意外的冷静“震”住空灵贸易有限公司几乎所有人的姑娘如今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看起来倒颇有些呆萌。
“可惜了,对方是位女大王,似乎也没有龙阳之好,唔……两位女郎之间的事能用龙阳之好来形容吗?”意柳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了,一开始是和她说话,然而说着说着就开始纠结自己的用词是否准确上了,颇犹豫了一阵,最后像是放弃了,他这才又看向阿棠:“总之,你嫁不过去了~”
“怎么,之前没设想过这种情况?”嘴角眼角皆含笑,他微微低头看向脊背依旧挺拔的姑娘。
嘴巴张了张,阿棠抿紧嘴唇,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