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伐会计，客户在这儿呢~好了，引路完毕，我要去做其他的工作了。”

　　“呵呵~”

　　伴随着一声笑，布莱德再没有吭声了，而伐木枝已经蹲下来，和苏换柳一起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挖了起来。

　　得亏他身上带着罗伯特给的魔法手套，这手套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甭管是巨大的石块，还是大片的隧道壁，有一个是一个，伐木枝都轻松的抬了起来，小心翼翼放置在一边，他持续挖掘着，终于把男子挖出来的那一刻，他呆了呆——

　　左手维持着抓着他脚踝的姿势，右手则将一个小男孩拢在自己怀中，男子的头明显被坍塌的管道壁砸中了，头顶上的血和湿泥混合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伤口有多大，他甚至看不出对方的表情和长相，只能依稀看到对方身上穿得是一身迷彩服。

　　是军人吗？伐木枝想。

　　小心地扶起对方，伐木枝正想把扶靠到墙壁上先坐起来，然后就看到了对方身上更为致命的伤口——就在对方刚才抓住他的左胳膊上，那里有一道巨大的伤口，缺了好大一块肉，没有得到清理、甚至直接暴露在糟糕的地下环境中的创面如今已经腐败流脓，一直扩展到心脏……脱下手套一摸，伐木枝这才发现对方的身体很凉，比发烧还要糟糕得多，对方的身体已经是死人一般的冰凉。

　　伐木枝心头一紧。

　　而苏换柳在这个时候也将男人怀里的小男孩抱出来了，摸摸小男孩的额头，苏换柳轻声道：“这孩子在发高烧。”

　　然后他就开始忙活了，从魔法空间内摸出退烧药以及抗生素，他看了看说明书给小男孩灌了下去，又开了一瓶水，小心翼翼地让孩子把水喝下去。

　　药和水是他们在去原始时代前就买好的，就在公司所在的那个世界，他们公司不是开药店的，能买到这些药还是托了苏换柳原来的路子，能买到这些已经是最多，剩下的他们只能去原始社会采购那边的草药。

　　抿了抿唇，伐木枝也动了，老实说，他也不知道男人这个时候最需要什么，所以他决定能用的都给他用上。

　　只是，他刚刚拿出一枚药片放在男人嘴边，男人就摇了摇头，笑了：“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药啦……”

　　“我这身体已经不行了，你那同事已经确定过了的，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托他的福。”

　　“老实说，我快不行了，强撑到现在，就是想等你们过来，然后亲自和你们嘱托一声。”

　　他干笑一声，声音仿佛混了砂砾一般的粗糙，伐木枝摸出一瓶水凑到他嘴边，这一次，男人没有拒绝。

　　不过也就喝了几口而已，他就喝不动了。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我的梦而已，弥留状态的美梦，如今你们居然真的来了，那我就再次和你们说一遍我的要求。”

　　“价值一亿的物资，请送到东平基地，沿途如果你们有遇到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请不要担心契约，也将他们需要的物资分给他们，因为这些物资并不是官方购买的，而是我私人购买的。”

　　闻言，伐木枝又是一愣，然后他就听到男子继续说道：“听说……买了很多东西的客人……一般都可以额外送点东西，你们……能不能也送我点东西？”

　　他话是这样说，然而声音却有点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被拒绝一般的小心翼翼。

　　伐木枝示意他继续讲，然后男子就像得到鼓励一般，将想要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这个孩子……能不能把他送到东平基地去？拜托你们了……”

　　“你们送物资过去的时候，也可以把这孩子说上，请对方好好对待这个孩子，也用不着多好，能让他长大就行，平平安安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伐木枝可以感觉得到，他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然而他还是硬撑着，泥巴下一双黝黑的眼亮晶晶，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直看到伐木枝点了点头，他这才笑了。

　　“合约上需要签字吗？”他硬撑着问。

　　其实不需要，伐木枝心道，而且签字明显对男子来说又是一种生命力的损耗，然而——

　　看到男子亮晶晶充满希望看着自己的眼，他从空间中拎出那份合约来，将合约展在男子面前，递给他一支笔。

　　他看到男子仔细地将合约又读了一遍，末了看了看他，然后又在角落加了一句，大概就是护送这个孩子去东平基地一类的话，然后才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他还把笔递给了伐木枝，确认伐木枝也在上面签名后，他这才松了口气，手重重落在地上，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然而，他还是努力积攒着这最后进入自己体内的力气，攒够能动弹一点的时候，他用力将左手腕上的一个什么东西褪下来，递到了伐木枝面前：

　　“给，这就是我的一亿元，这只手镯价值一亿，我爸妈说的，请收下它！”说着，他将手镯再次递向伐木枝。

　　伐木枝就又愣了一愣，然后，郑重地接下来那只手镯，将手镯和合同一并放回空间，他严肃地对男子道：“货款已收，我会履行合同上的全部内容的。”

　　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开怀的笑容，男子笑着靠在隧道壁上，看看伐木枝，又看看苏换柳，视线最后凝结到苏换柳怀中的孩子的小脸上……凝固了。

　　“他死了。”手指凑到男子鼻端，苏换柳道。

　　又看了男子一会儿，伐木枝抓起对方的胳膊将对方负在自己背上。

　　“走吧。”对苏换柳说了一声，他随即率先向来时的方向攀登而去。

第153章 年轻的脸

　　罗伯特的手套再次派上了用场, 他怕是也想不到，他做这双手套原本只是为了方便员工搬货，如今伐木枝却凭借着它才从深深的地底爬了出来。

　　没错, 深深的……地底。

　　伐木枝根本没想到，他这次出来的地方竟然是如此深的地下！沿途经过的隧道到处坍塌, 里面……到处都是人类的尸体, 这些人大部分是被压死的, 隧道壁以及上面的泥石压在他们身上, 有一段路上，伐木枝几乎每搬开一块石头都能看到底下的人类特征, 或者是一只垂死挣扎的手, 或者是一条腿, 或者是被压扁的胸腔, 或者是半张死不瞑目的脸。

　　为了从隧道内爬出去, 他不得不和这些人距离非常近的爬出去, 也就是他此时佩戴着罗伯特给他的魔法面罩, 他就像一个玻璃罩里的人，与真实的世界近在咫尺，然而却又仿佛永不相交。

　　遇到第一具尸体的时候, 他还想过要不要把人背出去, 然而他很快就遇到了第二具、第三具、无数具。伐木枝现在倒是对这隧道的功能有点了解了，人们躲到隧道里是为了躲避某种东西？灾难？或者这根本就是这里的避难所、防空洞？只是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 隧道塌陷了, 人们不得不埋在了土里。

　　隧道很长，沿途所见所感又太惊人，哪怕有魔法手套加持，伐木枝还是很累了, 当他掀开最后一块石头阳光重新洒在脸上时，他几乎虚脱，还是苏换柳从后面扶住了他，然后轻柔地将他推了上去。

　　将背上的赵丰年放在地上，伐木枝直接面色苍白地躺在了他旁边，而当他的头、手重重躺在地上之时，地面上原本积累的厚厚一层灰便向上飞扬了上去，灰屑飘上天空，倒遮住了一些烈日刺目的光芒。

　　伐木枝眯了眯眼，没有摘下面罩，而是深深呼吸了一口里头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新鲜空气，然后又重重吐出，这样重复了好几次，胸口那种闷闷的感觉这才被他吐了出去。

　　他一咕噜坐了起来，视线扫向周围，只见周围到处都是尚且冒烟的残垣断壁，地上则是厚厚的黑灰，仔细感受还能感受到大地的余温，不，不能说是大地的余温，说是大火的余温才合适。

　　这是一座刚刚被大火熊熊烧过，付之一炬的城市。

　　整座城市不知烧了多久，肉眼所见的大部分建筑物都被烧毁，仅剩一些极不易燃的建材勉强矗立着，风一吹，上面便又脱落下来一些东西。

　　这就能解释他一开始来到这里时那种上面热下面冷的感觉了，因为这座城市之前刚刚经历了一场燃烧，也能解释为何管道里藏了那么多人……

　　想到这里，伐木枝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隧道里看到的惨烈画面从脑中晃出去，这才看向了苏换柳。

　　苏换柳在给那孩子喂牛奶。

　　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里有很多牛奶，因为空间兼具保温功能的缘故，这些牛奶如今还保持着放进去时的冰凉，小小的孩子本来就又饿又渴，因为经历过一场大火的缘故，对于冰凉的牛奶接受良好，几乎是嘴巴一碰到瓶口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甚至还伸出小手自己抱住了瓶身。

　　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确认他的烧已经渐渐退了，苏换柳这才将孩子放在地上，自己则拿着什么来到了伐木枝的身旁坐下。

　　等他离近了伐木枝才发现：被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一个氧气瓶，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捡来的氧气瓶，伐木枝这才想起来，沿途看到过的……人们身上，他似乎看到过好几次这种氧气瓶。

　　和他们那儿的氧气瓶不太一样，这些氧气瓶四四方方又扁扁的，看起来更像是个小书包，他一开始甚至没意识到那是氧气瓶，还是在看到好些人死不瞑目的脸上扣着连着这个“书包”的口鼻罩，这才意识到这是氧气瓶。

　　视线从氧气瓶移向苏换柳和自己一样罩着魔法面罩的脸上，伐木枝不解地问：“怎么了？”

　　然后他就听到苏换柳叹了一声气：“赵丰年比我们之前想到的还要令人尊敬。”

　　微微抬了一下手中的氧气瓶，他压低声音：“这个氧气瓶是赵丰年的，他将自己的氧气瓶给了这孩子。”

　　伐木枝愣了愣：从一开始他就把孩子交给苏换柳了，都没注意对方身上还戴着个氧气瓶。

　　不过仔细想想，地上大火在熊熊燃烧，势必产生浓烟，难怪地下好些尸体身上都有氧气瓶，而他们都有的情况下，赵丰年应该也有，然而检查过赵丰年身体情况的时候，他并没有在对方身上看到这种东西……

　　原来是放在了孩子身上吗？

　　仔细想，在佩戴公司发的魔法面罩之前，他确实在隧道里嗅到过一股异常刺激的味道……

　　“不止这个。”伐木枝正想着，苏换柳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压得更低，他的声音透过耳罩传入伐木枝耳中，仿佛贴着他的耳朵在呢喃：“赵丰年左手臂上的伤口……应该是他自己割下来的。”

　　“割下来……喂给了这个孩子，我刚刚在孩子嘴边看到了血迹，就问他是不是嘴巴破了，然后他告诉我那是叔叔给他吃的肉。”

　　“叔叔说因为没法点火，所以只能吃生肉。”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孩子的眼睛明亮的就像夜空里的星，然而说出的话……却让已经对此有所猜测的苏换柳心一颤。

　　“叔叔？所以，赵丰年甚至连他的爸爸也不是吗？只是陌生人？”说出这句话，伐木枝沉默了，再次看向躺在地上的赵丰年，看着对方破烂肮脏的脸上淡淡一丝笑容，他的心情越发复杂。

　　尤其是那个孩子不知何时从原本的地方站起来了，直接跑到赵丰年身边，小心翼翼端着手中的牛奶瓶就要喂他——

　　白色的牛奶撒了赵丰年一头一脸，小男孩愣了愣，然后胡乱用袖口给他擦起脸来。

　　“是该给他擦擦，我来吧。”伐木枝走了过去，苏换柳将孩子再次抱在怀中，他则蹲了下去，从包里掏出一张手帕，就着孩子刚刚洒在赵丰年脸上的牛奶，把他的脸擦了个干干净净。

　　伐木枝这才发现这张脸年轻的很，假如他一开始就看到这张脸的话，一定不会怀疑他有个孩子。

　　因为他自己看起来就还是个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最多二十岁，不能更多了。

　　从空间里摸出一通水，伐木枝将他整体擦了一遍，伤口包扎好，衣服没换，然而也给他拉扯整齐，掸去了上面的湿泥与碎石，被打理一新的赵丰年高高大大的，然而表情却略显稚气，帮他打理衣物的时候，伐木枝还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个本子，简单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他的日记，虽然觉得应该非礼勿视，然而想到这里面可能有对方还没来得及说的事，伐木枝还是将日记大概翻了一遍，很遗憾也很厉害，除了送货以外，眼前的年轻人已经实现了自己所有的愿望，不需要别人帮他做什么了。

　　“和你一样，他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还是末世也依旧有钱的人家。不过不满父母赚钱的手段，他离家出走了，自愿参军，从此成了一名普通的士兵，隶属救援小组，专门营救落陷于失落城市无法转移到安全基地的人们。”

　　“这次他也是过来救人的，这里爆发了丧尸病毒，他们只来得及给城里还幸存的人们分发了基本的防毒设施，丧尸潮就爆发了，然后也不知道是谁放了大火，一开始可能只是想逼走丧尸，结果火势收不住了，被困在火里的人哪儿也逃不掉，最后只能避入地下。”

　　“而他其实本来是能走的，只是因为孤儿院的院长和他说少了个孩子，他跑回来找，这才一个人被困在了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伐木枝停了停，看了眼蹲在赵丰年身边一边小口喝牛奶一边看着他的孩子，半晌继续道：“看来我们一开始找到赵丰年的地方应该就是孤儿院的地下了，这个孩子应该就是院长说还差一个的那个孩子。”

　　“我找到了那个孩子，哈哈，那个孩子命大没有死，我也命大没有死，我们一定能活着一起出去的！”赵丰年似乎有日记里自己和自己说话的习惯，他一直坚持记日记，哪怕被迫遁入地下，一开始的时候，他居然还坚持记了日记。

　　“这时候就显出空间系能力者的优势了，除了我这种自带空间的男人，谁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给孩子变出一瓶牛奶呢？”他还是个乐观的人，日记的整体风格都是欢快的，哪怕是这种情形了，他的日记读起来似乎还能听到他的笑声。

　　伐木枝就又知道了些他的事：1这个末日位面有异能；2他的异能是空间系异能，类似随身储物空间；3他就是凭借这个异能过来给人们送吃送喝送装备的。

　　然而他太无私了，明明是过来送装备的人，偏偏自己留下来的东西是最少的，而就这么少的东西，他还优先分给了自己救下来的孩子。

　　牛奶，饼干，面包，氧气瓶，最后是自己身上的肉……

　　这些他都没写，事实上，最后几天的日记他统统没有记录了，伐木枝想象得到，那时候的他怕是已经弥留了。

　　大部分的食物和水优先供给给了孩子，自己就靠隧道里一点脏水过活，原本就有伤，后来因为没有食物了，他又狠心给自己添了新伤……

　　“是个好人。”苏换柳也看完了他的日记，最后评价道。

　　沉默的站起身来，两人一起埋葬了这个好心的年轻人。

　　年轻的脸即将被土掩埋之前，一直站在旁边的孩子将手中还剩一半的牛奶瓶扔到了他怀里，然后，伐木枝又扬起一把土，那张脸随即消失不见。

第154章 末日18年

　　苏换柳再次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这是个安静的孩子, 小脸因为营养不足有些黄，嘴唇的颜色也很淡，头发也因为毛躁且混满泥土而看起来黄黑黄黑, 然而他有一双仿佛黑色宝石的眼，沉默又沉稳。

　　小手轻轻搭在苏换柳的脖子上, 小小的孩子轻的就像一只猫, 也安静地像一只猫。

　　也就在之前和苏换柳说过关于赵丰年的几句话, 在埋葬赵丰年、他们重新上路之后, 这个孩子就再没发出一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会计们出外差是自己求来的缘故，罗伯特在给他们准备的魔法空间内还放了一台电瓶车, 嗯……就是电瓶车, 就是他平时放在楼下自己骑的那辆, 虽然不至于破破烂烂, 然而看着也不新, 倒是座位足够宽大, 上面原本还放了个货框, 伐木枝在拿车的时候把货框拿掉了，直接递给苏换柳，然后苏换柳把它收到自己那边的空间里。

　　小男孩乌溜溜的视线就从伐木枝手上挪到苏换柳手上, 直到那货框忽然凭空消失, 他的视线兀自停留在原地。

　　意识到他是在看忽然出现的电瓶车和忽然消失的货框，苏换柳笑了笑对他道：“我是空间系异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