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军区安排了荒芜星上最好的运输星舰,送学员们前往纳维星。
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搭乘这种规模的星舰,上去之后一路兴奋无比,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星舰上的房间都是双人间,学员在登录的时候都已经领了房卡,组队前往自己的房间休息。
白陆明跟贺倚阑正好一前一后完成的登录,被分在了一起。
读取房卡成功,白陆明就要开门,触上的时候手上微微一抖,好在后面的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摁住了把手,将门推开。
贺倚阑早就留意到白陆明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垂眸看去:“发什么呆?”
白陆明淡声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将手里的房卡递给了贺倚阑:“我可能会晕跃迁,这个还是由你保管吧,免得弄丢了。”
贺倚阑伸手接过的时候,指尖不自觉地触碰上,那一瞬间,清晰地捕捉到了从对方的肌肤传来的凉意。
他在白陆明的话语下微微皱了皱眉:“晕跃迁?”
“嗯。”白陆明应着,走进去关上了身后的房门,随手将军用背包丢到了床上,语调听起来很是生无可恋,“路上要过三天,所以我大概会准备直接在床上睡上三天。你就当我死了,觉得无聊随时可以自己出去逛逛,不用管我。”
他到床前将鞋子一脱,直接上床就一副打算原地开睡的样子。
贺倚阑的视线始终跟随着白陆明,看着他闭上了眼睛,问:“你这个症状是一直都有,还是近几年刚产生的?”
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白陆明没有睁开眼睛,许久后终于缓缓地开了口:“应该是,近几年才有的吧。”
贺倚阑“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庞大的星舰隐隐地震动了几下,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正式启航。
贺倚阑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书籍,但视线并没有落在书上,而是久久地看着前方浅睡中的那个身影。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条新闻——某班次星舰发生意外跃迁事故,白焰军在任最高统帅自此失踪。
当时,关于这次跃迁事故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星际的每个角落,却是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彻底没有了下文。
再后来白焰军更换统帅,沈砚峰上位。
无边无垠的宇宙中没有昼夜之分。
学员们在兴奋过后,星舰内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本次前往纳维星途中将会进行三次短途跃迁。
考虑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这种短途跃迁过程,舰长提前向所有人公布了跃迁时间,让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第一次跃迁即将展开。
贺倚阑看了一眼时间,本就心不在焉,翻书的动作随着一顿。
3秒,2秒,1秒……
倒计时最后一秒,他忽然将手中的书一堆,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对面的床前。
随着所有的推进器启动到极致,星舰周围的空间仿佛得到了彻底的割裂。
贺倚阑感到全身细胞在这一瞬间彻底沸腾。
这是每个人在短途跃迁中都需要经历的异样感受,但贺倚阑对这样的不适没有做出丝毫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白陆明紧闭的眉眼,眉心同样紧紧锁起。
几乎是在对方无意识中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同样伸出手去,将他紧紧握住。
冰冷的体温与掌心炽热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肌肤接触的这一瞬间显得格外明显。
其实白陆明并没有睡,准确的说,是因为星舰升空的滞空感太过分明,根本无法入睡。
在之前整整三年多的时间里他没有再踏足过星舰,就是因为有一段记忆确实太过刻骨铭心。
不过在他看来,经历终究只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所以也自信以为过并不算什么大事,但真当重新启程进入到宇宙当中时,才发现身体会本能地给出更真实的反应。
昭示跃迁进行的那一瞬间,警示的灯光仿佛占领了他整个脑海,所有的思绪都化为了空白。
熟悉的生理感受下,身体远要比理智真诚。
跃迁瞬间带来了极度熟悉的细胞高强度活跃感,仿佛顷刻间回到了当年突发的那场事故现场。
扭曲的时空在面前塑造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不断扩张,不断蔓延,随时要将整艘星舰席卷着吞噬殆尽。
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中,只会变得无比渺小。
疯狂、恐慌、绝望,充斥着星舰的每个角落。
在这样完全扭曲的时空当中,所有物体都失去了既有的存在形态,血液凝固,呼吸停滞,剧烈的疼痛从心脏中蔓延,体温骤然无可控制地失衡。
即便与死亡有过无数次的擦肩,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感到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
就像是五感被突然剥夺,一度将在黑暗中溺亡的感觉让他竭尽全力地想要喘气,带来的却是更加强烈的窒息感。
就像是即将溺亡的人,白陆明完全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明明没有任何期许,依旧存着侥幸般企图在这片混乱无序的虚无空间中抓住什么。
然而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落空,他依稀感到,有人将他冰冷的手紧紧地握入了掌心。
“能听到我说话吗,陆明?”
落入耳中的声音像是突然间将理智拉回,被遏制住的咽喉像是在这一瞬间得到了释放,随后落入眼中的是迷离斑驳的灯光。
视觉涣散的焦点蓦然收束,白陆明可以清晰地感到自己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全身像被彻底灌下了一盆冰凉的水般,汗透淋漓。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从梦魇当中彻底惊醒,等垂眸看去的时候,视线有些失神地停留在自己被贺倚阑紧紧握住的那只手上。
顶部的灯光闪烁了两下。
短短5秒钟的短途跃迁已经结束。
他也,回归了现实。
那是——有人在那短短瞬间的沦陷中,托住了他。
“……”
白陆明抽回了被贺倚阑握住的那只手,“抱歉,吓到你了?晕跃迁而已,没事。”
贺倚阑的视线落在这张明显一片苍白的脸上,看着额前渗出的薄汗,也没多问,就这样缓缓地站起了身来:“给你烧点热水?”
白陆明靠着枕头缓缓地坐起了几分,疲惫地捂了捂冰冷的前额,闭上眼也没了客套的力气:“好,谢谢。”
刚才的短途跃迁明明只有几秒的时间,却是漫长地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
然而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次的途中总计三次短途跃迁。
这才刚刚是,第一次。
白陆明顿时感到更加心累。
就算有所思想准备,也一样是要了老命了。
第40章
白陆明从贺倚阑手中接过水杯,没有多想地送到了嘴边,等喝上第一口感受到水温,这才有些惊讶地抬起了眼。
刚刚烧好的水居然被调整到了合适的热度,温温的,一点都不烫。
白陆明看着站在床前的贺倚阑,很是意外:“没想到你还挺会照顾人。”
“确实,我也没想到”贺倚阑瞥了他一眼,等喝完后将水杯接过,“毕竟,你是我照顾的第一个人。”
白陆明笑着眨了眨眼:“那还挺荣幸。”
这句话完全是发自肺腑,毕竟以这位贺先生的身份,估计从来也都只有被照顾的份,哪里需要这样纡尊降贵地关照别人的饮食起居。
贺倚阑点头:“知道就好。”
要是放在平时,白陆明多少还得逗上几句,但眼下身体的残留感受让他整个人感到沉得难受,也没了那样的心情。
他在床上彻底躺平,一手拽过混乱中掀到旁边的被子,又盖回了自己身上。
贺倚阑瞥过那张惨白的脸上残留的疲惫神色,问:“需要去医务室给你拿点药吗?”
“那些药对我的症状没用。”
白陆明的声音也有些微哑,“我睡会。”
贺倚阑:“嗯。”
他站在床头,看着白陆明的呼吸渐渐地平缓,许久后才转过身去,在水槽里冲洗了水杯,重新放回了原处。
贺倚阑确认了一下当前的时间。
距离下一场短途跃迁,还有20个小时。
这次前往纳维星航程总计三天,学员当中也有不少人在短途跃迁过程中产生了不适的症状,从第二次跃迁到来之前,医务室门口就挤满了求药的人,等到最后一天人数更盛。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脚步声,很吵。
贺倚阑开启了轻音乐,在封闭的房间里盖住了一点来自于过道的嘈杂。
第二次跃迁结束。
然后,开始了第三次。
眩晕、冷汗、窒息。
短短三天的时间,让白陆明对这样的过程甚至有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漫长如一个世纪的最后一次跃迁结束之后,白陆明在全身冷汗的状态下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由衷觉得这样的行程如果持续上一个月的话,只要他能保证自己意志坚定地不死在路上,保证可以对跃迁这件事情彻底脱敏。
浑浊的视野重新清晰后,首先落入眼里的是男人线条性感的喉结。
白陆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几乎完全地抵在贺倚阑的身上,将他作为了最后的依托。
视线往下落去,他可以看到依旧紧握的手里已经被拽得一片狼藉的衣衫。
因为刚才下意识的用力撕扯下,贺倚阑领口处的扣子都已经被他完全扯开,全身上下的衣服更是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跟一贯得体的画风完全搭不上边,就算是第一次见面遭到追杀,都没有狼狈成这个样子。
但即便被他弄成这样了,倒是还算有良心地没有把他推开。
这三次的跃迁,也确实幸好有这个人在。
白陆明的指尖动了动,豁然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