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整理好自己睡觉的地方,一抬头就看到了贺倚阑端端正正摆放好的方枕,以及在枕头旁边摆放着的散文集:“……你来考核还带了这个?”
“嗯。”贺倚阑回答,“个人习惯。”
白陆明:“……在家的时候没给你搬几箱书回来,可真是亏待你了。”
贺倚阑不置可否:“没关系,我不是挑剔的人。”
白陆明:“……”
你确实不是挑剔的人,但挑剔起来估计真不是人。
楚霄就睡在另外一头,听到对话看了过来:“家?你们什么关系啊,居然早就认识吗?”
贺倚阑:“嗯,同居关系。”
白陆明:“嗯,债务关系。”
话语几乎同时开口,楚霄眼里的好奇更盛:“你们的关系听起来好复杂的样子。”
白陆明,贺倚阑:“……”
白陆明清了清嗓子:“反正这不重要,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楚霄:“嗯!晚安!”
长途跋涉下来大家也都非常疲惫,为了迎接次日开始的淘汰考核,都早早地就睡下了。
浓郁的夜色覆盖,如果仔细感受,可以从窗外漏入的空气中捕捉到那带着污染区才有的独特气息——有点酸,有点涩,又有一种草木腐烂过后才有的极易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白陆明躺在床上,视线落过外面久违的情景,眉眼也有些感慨。
倒确实是很久没有再来过这样的污染区了。
片刻后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也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
遮天盖日呼啸的虫潮中,夹杂着痛哭的哀嚎。
少年的身上沾满了虫族溅出的血浆,银灰色的发梢上仿佛也被染上了旖旎的血色。
他站在支离破碎的残肢当中,无波无澜地迎接淋漓的杀戮。
直到天际的晨曦微露,照亮了周围的环境,比起重新迎接生命的温度,他首先看到的是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虫族躯干下,埋藏着的属于同胞的尸体。
他沉默地走过去,试图用拥抱感受那些尸体昔日的温度:“走好……”
他平静地看着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庞,一片淡然地与昔日的战友逐一告别,直到密集的脚步声朝他奔涌而来。
是终于抵达的援军。
……
来来往往的脚步让地面也随着隐隐震动,不断有嘈杂的声音从窗外漏入。
白陆明的呼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豁然起伏,刚睁开的眼睛在刺眼的天光下又眯起了几分。
十秒钟的缓冲,让他的思绪终于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落入眼中的是顶部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这才分辨出外面的交谈声来自于匆匆忙忙的要塞学员们。
相比起来,房间里显得一片寂静,空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这是,都集合去了?
白陆明按了按有些钻疼的太阳穴,随着手抬起的动作这才留意到了自己此时的姿势,动作随之一僵。
他现在搂着的,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被子,又或者说,他好像甚至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
白陆明:“……”
他默默地垂了下眼帘,只见自己的手正自然无比地绕在某人的脖颈后方,将人搂得很紧不说,抬起的一条腿还毫无形象地缠在了对方的身上。
视线再往上,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某人”此时的样子。
贺倚阑上身的衣衫在他不安分的睡姿下被弄得有些凌乱,看不太出昨晚睡得如何,此时只是半靠在后方的枕头上,为了防止他滚出床铺的范围,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他的腰间。
这个人也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此时只是平静无比地垂眸看着他,语调里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醒了?我还以为你睡得太过舒服,都不舍得去集合报道了。”
白陆明:“……”
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爬到这个人床上来的!?
似乎听到了他内心的疑问,贺倚阑无声地笑了一下:“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梦游的习惯?”
白陆明沉默了片刻,半晌后没有选择回答这个问题:“昨晚吵到你了?”
贺倚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呢?”
白陆明:“……那为什么不叫醒我?”
贺倚阑看了他一眼:“看你睡得这么不安稳,就没忍心。”
这样的回答,白陆明也不确定有几分真假,他视线一扫示意贺倚阑将手从他的腰上松开,收起了自己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对方身上的大长腿,在地铺上坐了起来。
他看着贺倚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其他人……”
贺倚阑衣衫微乱地靠在枕头上,他的手臂似乎被白陆明压得有些酸麻,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捏了捏,没有着急起身的意思。
他显然知道白陆明要问的是什么,不等说完就已经缓声开了口:“哦,大家很早就起来了,看你睡得这么香就没忍心吵醒你,已经先去集合了。我还需要哄你,就,暂时先留了下来。”
这样的话语十分的随意自然,就像只是介绍了一下队员们吃了什么早餐那样简单。
白陆明:“……”
神特么需要留下来哄他!
白陆明缓缓地闭了闭眼,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他大概可以想象到,自己这惊世骇俗的睡姿引起过怎样的围观。
又是“没忍心”。
实在有些不是很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了。
第30章
“你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其他人去哪里了?”贺倚阑缓缓地坐起身,将从身上滑落的被子端正地叠在旁边,毫无遮掩地呈现出了自己被某人弄得一片凌乱的衣衫。
他抬起眼帘,定定地朝白陆明看去:“对于昨天晚上做的事情,就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
白陆明扫过一眼,神色无波地丝毫没有打算认账:“……要我说什么?不就是一起睡了一觉,以前又不是没有睡过。”
话音落下,他只见贺倚阑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在那里,并没有对他的回答给出丝毫反应。
只是这个人的视线似乎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从他的身侧掠过……
白陆明隐隐感觉到了不对。
一阵风过,他缓缓地回头看去,正好楚霄站在敞开的房门外,一副显然已经完全石化了的样子。
白陆明:“……”
楚霄对上白陆明的视线,有些结巴:“早啊,你你你们……还不下去集合吗?”
说完之后,还十分忐忑地补了一句:“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没打扰,马上就来了。”贺倚阑慢条斯理地从床铺前站了起来,走到白陆明身边时候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应道,“确实,又不是没有睡过。”
白陆明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出那个“滚”字。
十五分钟后,所有人集合完毕,登上了空间车,正式前往预备役选拔的考核现场。
从下楼到上车,白陆明无数次地感受到了来自楚霄欲言又止的视线:“……”
这片污染区内部都是山路,层层叠叠的植被覆盖了视野。
因为常年没有人居住,严格来说甚至不存在什么道路,全靠这种山野专用车强行开辟路线。
一路颠簸,随着距离村庄越来越远,属于污染区独有的粘稠气息就越来越浓郁,不知不觉间,空间车里不少学员的脸色已经逐渐不佳,陆续开始出现了想要呕吐的症状。
白陆明靠着窗边坐着,身体随车辆的前进摇晃着,脸上依旧是下楼至今没有丝毫改变的无波神色。
有一瓶饮用水出现在他的跟前,他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连眼皮子都没多抬上一下。
贺倚阑瞥过白陆明这样的表情,轻笑一声:“还在生气?”
“这倒没有。”白陆明回答,“我一般只会跟人生气。”
贺倚阑仿佛没听懂话语中的揶揄,语调平静地缓声道:“不生气就好。毕竟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手到现在还麻着,本来也没指望有人领情,至少不能当个小没良心的。”
白陆明回过头,见贺倚阑正在活动着被自己压得依旧有些麻木的手臂,到底还是问了一嘴:“昨天我到底怎么到你床上去?”
“这是不是应该问你自己?”贺倚阑看着他,“不知道。我被折腾醒的时候,你就已经挂在我身上了。”
白陆明:“……”
“挂”这个词,要不要用得这么形象?
但是他明明没有过梦游的习惯啊,以前大通铺也睡得挺好的,难道是跟这个人在一张床上睡久了,开始习惯他身上的味道了?总不能真的是闻着味就找过去了吧?!
依稀间回忆起梦境里模糊的场景,白陆明不由扶了扶额。
果然故地重游算不得什么好事,总归容易睹物思人。
短暂的沉默后,他尽可能委婉地进行了一下询问:“昨晚,我有什么不合适的表现没?”
贺倚阑反问:“你觉得会有什么不合适的表现?”
白陆明不吃这套:“我在问你。”
贺倚阑想了想:“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把我抓得有点紧,怎么样都没办法让你放开。除此之外,大概就是跟平时的你不太一样。”
贺倚阑的回答浅尝辄止,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去。
他其实还能够清晰地记得昨晚这个人紧紧地抓着他时,那抹从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冰凉的体温,以及夜色中反衬出来的惨白脸色,与那紧锁的眉心。
确实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贺倚阑看着白陆明,微微地眯起了眼,诚挚地问:“可以告诉我,昨天,你梦到什么了吗?”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明明是嘈杂无比的车厢,其他的存在一时之间仿佛十分遥远,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