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太小了, 没能辨认出野菜和野草,那分明就是一株有剧毒的毒草,否则怎么可能在流民翻找过无数遍的地上幸存?
他爹饿得两眼发黑,也没认出那不是野菜, 直接就塞进嘴里吃了,结果没一会儿便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当夜尸体就将僵了。
刘大柱不知道自己好心却办了坏事,还以为是自己找的野菜太少了,父亲吃了不够,饿死了,他守着父亲的尸体哭了一夜,遇到好心的褚大一家,帮着他把父亲掩埋了,这才走到了冀州。
谁能想到呢?他爹死的地方离曲家粥棚仅仅只有十里路,若是再坚持半日,就能吃上热腾腾的粥了。
世事无常,刘大柱就此成了孤儿,好在东家并未嫌弃他是个种不来地的小孩儿,给了他粥吃,还给他划了地。
褚大一家虽也困难,到底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地种得也好,侍弄自家田地之余,也顺手帮着刘大柱把他那一亩多地也给种了,才让他没给饿死。
可要多养一个人,在那两年里也恼火,褚大不敢收养刘大柱,便帮着修了窝棚在自己旁边,平时关照着,也好好的过了这两年。
如今刘大柱长到了十一二岁,已经学会了种地,能勉强养活自己,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经常帮着褚大家做事,有时还会送一些山里捡到的蘑菇野果给褚家。
是以褚大也时不时会叫他来吃饭,今日褚家想着要招待东家,咬牙拿出攒了许久的钱割了两斤肉,便叫他也来跟着沾沾荤腥。
刘大柱到底孩子心性,见褚大爷和东家往地里去,便也跟着去凑热闹,还没忍住插了嘴。
好在东家是个好脾气的人,并不计较这些,不仅给了他一小包蜜饯,还问他想不想读书。
读书!刘大柱想都不敢想,他家里没有大人,养活自己都得多亏褚家人帮衬,哪有钱去读书啊?可东家那温柔笃定的眼神却让他忍不住升起希冀,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想的。”
曲花间摸摸小男孩发质干枯的头,温声道,“那你过几天收拾了衣裳来去镇上找我吧,我家你应该能找到?”
小男孩点点头,那高大气派的水榭,渔湖镇的人谁不知道那是东家的住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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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几位老农讨论完棉花种植的问题,在褚大家吃了午饭,几人就趁着还没落雨回了镇上,临走时,曲花间让小林给了褚大和刘大柱一人两吊钱,两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东家,这钱俺们不能要,您可是俺们的救命恩人哪,哪能吃顿饭还给钱的!”褚大同小林推推搡搡的,都想将钱塞给对方,谁也不让谁。
刘大柱不知道怎么说这些肺腑之言,只觉得这钱不该收,也学着褚大爷将钱塞到岑喜手里,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岑喜本就坡脚,跑也跑不赢小崽子,追了几步追不上后只能招着手“诶诶”地喊,被几个帮忙的佃农推回曲花间身边。
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曲花间无奈,只得作罢,招回同人推搡的小林,与褚大等人作别。
回到镇上后,曲花间取出渔湖镇的规划图,提笔在一处空地上画了一处宽阔的宅院,上面写着“慈幼院”三个字。
之前一直在解决边军和佃户们的温饱问题,一直没顾得上这些幼弱病残的安置,见到刘大柱后,曲花间便决定开办一所慈幼院。
——
春耕结束后,到镇上做工的人更多,镇子的建设进度也快了许多,最先修建好的便是学院和慈幼院,除此之外还有穆老的杂货铺。
其他房屋铺子还没开始修建,他的杂货铺已然开张了。
夯实平整的空地上,一间用竹子和茅草搭建的屋子矗立在红砖路旁,屋子三面都用竹子搭建了简易骨架,外面用黄泥糊了一层防蛇虫鼠蚁,临路那一面则大敞开着。
茅草铺子里靠墙摆着好几个做工扎实的木头货架,中间则是一张桌子,几条小板凳,还有一张竹躺椅。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摆着许多日用品,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什么的应有尽有,铺子门口一边堆着些待售的桌椅板凳,一边用红砖支了个灶头,上面架着口大锅烧着热水。
锅边的空坝子上,摆着数张小桌子和小马扎。
时不时有干活累了的工人们走过来,冲铺子里躺椅上的老头打声招呼,自取了茶碗,在大锅里舀上一大碗热茶,坐在小马扎上喝茶解渴。
有三五个一同过来的,便围坐在一堆,一边喝着粗茶,一边闲聊侃大山,歇够了,自个儿在水缸里舀了水把碗洗干净,就可以走了。
若是躲懒不肯洗碗的,便要往门边小桌子上的钱盒里扔上一个铜子儿。
看铺子的老头得了钱,自会把碗收来洗了。
有时老头也会出来同人唠嗑,手中时有活计,不是用脚蹬着木头在锯,就是手上用针线缝制着马扎垫布。
杂货铺里除了卖日用品,也卖家具,其中生意最好的便是这种最便宜的小马扎。
老头自己做的小马扎用料结实,怎么造都造不烂,还比纯木头打造的椅子凳子便宜得多,许多家里缺板凳的都会花十几二十个铜子儿买上一个。
在镇上做工的人并不知道老头的身份,但也有人见到他出入水榭,便以为他同曲花间识得,这才有门路在镇上开起第一间铺子。
别人不知道穆老的名字,听得他姓穆,也不知道是哪个穆,便叫他老木头,他也不恼,真就认下了这个称呼,
曲花间骑着马去慈幼院的时候,便见到穆老正蜷缩在小马扎上同人说笑,他身形高大,那马扎坐着属实是憋屈,但仍旧笑得开怀。
“老木头,你小声点,没看见东家从这过吗?”高头大马从旁经过,歇脚的工人老早就看见了,有人认出马上是曲花间,胆子小的早就偷偷溜回工地上去了。
那些胆子大没歇够的,也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东家,独是穆老那杠铃般的开怀笑声引人注目。
想到穆老不让自己在外面招呼他,曲花间目不斜视便路过了杂货铺,还没走远,便听到老头的声音:“那是镇长,还叫东家呢!镇长又不吃人,咱聊咱的,你怕甚?”
踏雪脚程不慢,后面聊天声渐行渐远便听不清了,慈幼院也近在眼前。
慈幼院和学院相隔不远,但学院暂时没招到老师,还没开始授课,慈幼院倒是已经收纳了不少孤儿。
慈幼院的院长是陈成的媳妇,她性子温柔,又会照顾人,这些年跟着陈成各处帮忙,也学着认了字,曲花间便让她找了几个品行良善的妇人一起照顾慈幼院收来的人。
而陈成则特意盘查了镇上新做的户籍册子,将十四岁以下,家里已经没有长辈的孤儿全部接了过来。
真正能从家乡走到幽州来的孤儿并不多,但数十万人里还是找出了上百个。
其中有一些,不是自己走来的,而是被好心的流民收留着带来的,听说镇上开了慈幼院,可以养活这些孤儿,收留他们的人家大多选择将这些孩子送了来。
虽说善良是本性,但大家日子都苦,养活自己尚且艰难,家里能少一张嘴,就能让其他人多吃一口饭。
到今日为止,慈幼院一共收容了六岁以下的孩子十一个,六岁到十岁的四十七个,十岁到十四岁的孩子六十二个,刚好一百二十人,刘大柱也在其中。
除了孩童,慈幼院还收容了十几个六十岁以上的鳏寡老人,一来是给他们养老,二来也能帮着照顾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曲花间几人到慈幼院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孩子们排起长队等着打饭,负责照顾孩子的妇女们在老人以及年长些的孩子们的帮助下给孩子们装饭。
今日中午的饭食是窝窝头,黄褐色的糙面窝头做成拳头大的一个,里面上一勺时令菜蔬大杂烩,再放上两片炙肉,便是一个孩子的饭食。
若是胃口大些的,也能申请再要一个。饭食管饱,但是不能浪费。
孩子们不认识曲花间,只呆呆地看着这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大哥哥,眼神里带着局促。
陈成的媳妇自是认识东家的,她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扬着笑脸迎了过来,“东家,您来啦。”
曲花间颔首,问:“可还顺利?有什么困难没有?”
“好着呢,孩子们都听话,有几个小的淘气,也都呼喝得住。”
陈成媳妇是他隔了三代的堂妹,也姓陈,人都叫她陈娘子。她性子温婉,说话却不是那种温声细气的,而是大大方方地扯开嗓子说。
待所有人都领到了饭食,她便让孩子们在饭堂的长桌边坐好,又将曲花间引至前方。
“孩子们,这位便是我们渔湖镇的镇长,咱们的慈幼院也是他出资开设的。”陈娘子同所有人介绍了曲花间的身份,又说了些让人铭记恩情,饮水思源的勉励之语。
这些孩子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都知道他们这些天吃得饱饱的饭,身上干净的衣裳,都是眼前的镇长给的。
小孩子或许不懂什么是感恩,但却明白有奶就是娘的道理,镇长给他们饭吃,就是他们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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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三更哈宝子们,十二点和三点各一更。
第90章 夫子
安顿好慈幼院的孩子后, 曲花间从各处寻摸来的学院夫子也到达渔湖镇了。
渔湖镇虽说人口众多,但在这里安家之前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民,真正有文化的人却是没几个。
除了秀才出身的杜文君,便只有曹誉, 曾经考过了童生试, 除这两人之外, 另还有一位因逃难伤了腿的童生, 和三个没能考过童生试的耕读书生。
经过几年的修养生息, 如今在渔湖镇定居的人们, 除了才来不久的那一部分,其他人只要是不懒的,怎么也能靠自己开荒出来的地填饱肚子。
每年粮食收成下来,还有曲家的管事专门负责回收, 除此之外, 镇上还有红砖厂, 牲畜饲养场这些地方可以提供不少岗位, 也能挣些工钱。
平日里佃户们也会在几家养些鸡鸭牲畜什么的,不管是下了蛋售卖,还是直接卖活畜, 曲家也都是要收的,说是拉去边城给边军将士们改善伙食用。
除此之外,去年边城集中修建宅子,都是从渔湖田庄招人过去修的, 不仅包吃包住,工钱比在砖厂做工还高上一成。
今年渔湖镇也开始修建镇子,佃户们组建了数支建房队,也挣了不少钱。
是以渔湖镇虽说是个流民聚集地, 实际上生活在这里的人,比其他地方日子好过得多,甚至有些迁来得早的人家,都已经攒够银钱,买了红砖准备给自家建房了。
日子越来越好,工作岗位也越来越多,不论是有些余钱的人家,还是活计太忙没时间带孩子的人家,都愿意把孩子送到学院来。
一来可以读书识字,将来不论是出门做工,还是帮人抄书写字,总能多条出路。
二来年纪小的孩子整日麻麻喳喳的,送去幼儿院也能让大人松把手,腾出空来去做别的事情。
渔湖镇所有人都知道,镇上的学院是镇长,也就是他们的东家开的,他本人还是学院的名誉院长呢。
虽然不知道名誉院长是什么意思,但总之是在学院读过书的孩子,都能算得上是镇长的学生了。
不仅如此,学院的执行院长也是镇长的得力助手,副镇长杜文君,据说还是个秀才,若不是家里遭了难,说不定那年就考上举人了。
是以短短一个月,整个镇上近乎一半的适龄孩子都被家人送来报了名,比曲花间预估的数量还要多上几成,其中最多的是三到六岁的幼儿,占所有学生的一半。
好在他之前便给幽州严子渊,冀州胡广青等人写了信,请他们帮忙招揽一些读书人,不拘功名高低,只要是有学识,品行端正就行。
杜文君也主动表示可以试着联系昔日同窗,看有没有人愿意来幽州教学。
事在人为,寄出去的信很快便有了回复,严子渊介绍了几个曾在幽州府学读过书,但因家境贫寒退学的学子。
有知府引荐,加上曲花间在幽州素有善誉,很快便有三四个秀才表示愿意前来,甚至还有人介绍了两个童生。
远在冀州的赵无欢不知怎么得了消息,竟也寄来一封信,不仅举荐了两个有教书经验的夫子,其中一个还是永恩十年的举人,除此之外,他还表示要给新学院送几名学生过来。
曲花间猜不透赵无欢的心思,总觉得这人行事莫测,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却屡次伸出援手,甚至还给了他一块代表王府客卿的令牌。
那令牌他一直妥善保存着,从未拿出来使用过,只因他没搞懂对方的用意。
说是拉拢吧,不论是赵无欢本人,还是他的长史,都没说过什么暗示他投靠的话,反倒是主动帮忙解决了苟聪这个麻烦人物。
若说是赵无欢有什么逐鹿中原的想法,要与手握重兵的穆酒合作,也不太像。
毕竟他们的人从来没接触过穆酒,在曲花间面前除了赵无欢问的那句分桃断袖外,也没有提过同边军相关的任何事。
可一个人不会莫名其妙对另一个陌生人好,曲花间也不相信真是自己收容善举的贤名感天动地,让一个心思深沉的郡王一而再的帮助。
毕竟不论是传闻还是亲眼所见 ,曲花间也不觉得赵无欢是个心地善良的傻白甜。
可人家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曲花间没理由拒绝,只好静候人来。
除这些人外,胡广青也介绍了自己一位远亲,虽没得过功名,但曾在村里开过私塾,名声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