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人乃一方雄主,不仅不计较老夫昔日言辞诋毁,还如此礼贤下士, 老夫实在羞于见人。”
“老先生受人胁迫,何错之有?”曲花间面带微笑,轻描淡写的将往事揭过,黄伯恩见此又是一阵感动。
将人迎进正堂, 曲花间这才同人介绍了一直没说话的穆酒,穆酒躬身同黄伯恩行了个晚辈礼,“见过黄老先生。”
接着又是一番寒暄,见黄伯恩面露疲色, 曲花间贴心的令人安排了客院,引着人先去休息。
等人随着曲宝的步伐离开正堂,曲花间才偏头看向一直端着笑意默不作声的池子衿。
此人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笑,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只吃人不眨眼的笑面虎。
“池先生还有事?”曲花间十分不客气地问。
池子衿看向曲花间,弯弯的眉眼轻挑,接着起身冲曲花间躬身行礼,“王爷过世,在下无处可去,借护送黄老先生之名来此,实是想厚着脸皮求大人收留。”
曲花间:???
赵无欢这人便罢了,连他手底下的长史曲花间也看不懂,“池先生说笑了,您是王府长史,先王爷过世,先生不去侍奉小王爷,怎跑到我这无名小卒府上来求职了?”
“实不相瞒,王爷过世前,已将在下从属官之中除名了,在下熟读四书五经,听闻幽州新学还在招募夫子,大人留下我,便是去做个夫子也是好的。”池子衿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拒绝。
他此前一直侍奉赵无欢左右,声名不显,外人并不知道他有多少才干,可此人能得赵无欢重用,甚至把后事都交给他处理,想必不是庸碌无为之辈。
可他对赵无欢忠心耿耿,曲花间也确实不敢重用,若是此人一朝倒戈,重奔旧主,那他损失可就大了。
池子衿与黄伯恩不同,黄伯恩为大儒,是未入仕的读书人,即便曲花间对其以礼相待,也不过是盼着他写些好看的文章为自己正名罢了。
而池子衿前来投效,要的是他手下参与事务的位置,这却是不行。
不过他既然自己开口说要当夫子,曲花间倒也可以满足他。
“先王爷也太客气了,送来金银器物不说,还让你帮忙请来黄老先生,说起来,他老人家对我也是有过恩情的。
既如此,往事一笔勾销,池先生暂且在此处住下,待我回幽州时,再请您同行。”
“如此,便多谢大人了。”池子衿笑着道谢。
等人离开,穆酒才沉声开口,“可要派人盯着他?”
“当然,此人目的不明,找几个善于隐匿的好手,时刻盯着,且不能让他靠近书房半步。”曲花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穆酒等人喝完,顺手接下他的茶杯,就着人喝过的位置,又喝了一口。
一小杯花茶瞬间见了底,他轻声“嗯”了一声。
曲花间正想喝第二口茶,却发现连杯子带茶都被人端了,无奈地瞪他一眼,“你自己没有杯子吗?真是好笑!”
“这杯更甜。”穆酒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
黄伯恩在曲宝的引领下住进了客院,稍作修整后,他便让跟随自己多年的书童研磨铺纸,提笔准备写文章。
客院是曲宝亲自收拾出来的,里头一应物品俱全,书房里除了许多诗词典籍,还准备了崭新的文房四宝。
他下笔如有神,甚至不需要构思,便写下一篇针对徐广义的檄文。
文中阐述了徐广义挟天子以令诸侯,迫害忠臣良将,还挟持文人家小以为之所用,又深刻的忏悔了一番,言明自己不该因其胁迫写下那些诋毁其他人的檄文。
这篇文章比之前被迫写下那些精彩得多,且字字珠玑,句句恳切。
本就是当世文人天花板,再用心写就的文章,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接着,他又写了一篇游记散词,并没有对曲花间歌功颂德,也没有替他澄清恶名,毕竟前一篇文章就能证明之前那篇檄文实际上是作假的,
况且曲花间也并没有扣留先帝亲子,借此行事,那十一、十二两位皇子如今在冀州,掌管着前沉水郡王所有势力的事,早已是天下皆知了。
游记以黄伯恩进入兖州的所见所闻为切入点,证实了曲花间治理的土地上,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起来,还有他们对曲花间多有爱戴的事实。
翌日,曲花间便收到了黄伯恩写的这两篇文章,自己还没有请他出手呢,人就自觉开始干活了。
曲花间欣慰不已,送了许多东西到客院表示感谢,又让人将这两篇文章誊写数份,送到各大书局进行刊登。
黄伯恩不愧为当世大儒,当初石举人和夫子们写下这么多文章都只是勉强扭转了一部分曲花间的声誉,他的文章一出,文人间再也没了诋毁之音。
可即便如此,前来投效的人仍旧不多,可堪留用留用之人更少,其中还有一大部分人是循着黄伯恩的名声来请求拜见的。
这些人到得兖州,整日钻破脑袋想要求见黄伯恩,请他点评自己的文章,有些礼数不够周全的,甚至连他这个主人家都没来打声招呼。
曲花间无奈,好在愿意投效的人里有几个有才干的,一番考核之下勉强凑齐了兖几县的县令人选。
地方大小官员基本配备得七七八八,曲花间轻松不少,连带着严子渊的黑眼圈都减轻了许多。
只是掉落的美须短时间内是长不齐的,且打理也费事,他干脆将胡子刮去,露出光洁的下巴来。
曲花间有些过意不去,又给严子渊送了不少名贵的补品,让他务必不要节省,若是把人累坏了,他上哪儿再去找个知府来?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很快便是秋收,农人们赶着好天气迅速地收割完田里的庄稼,晒干入仓,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全新的衙门里,新上任的官吏们整装待发,热火朝天的开始了曲花间占领兖州后的第一次收税。
短短半月,收来的粮食便堆满了各处衙门的粮仓,除了各县城自留的部分,剩下得则全部运到了府城。
曲花间拿着税收薄子,里面记录了整个兖州所有的税收数目。
很快,他便发现了其中问题,今年兖州雨水不错,曲花间入驻后第一件事便是组织人手修建水利,庄稼有了足够的浇灌,产量更上一层楼。
就普通百姓交上来的税来说,今年的平均亩产能达到两百六十斤的样子,三成税也有个七十多斤,即便有些人家的地里生了病虫害,或是浇灌不及时减产,但这个数字是大差不差的。
反倒是那些地主大户,报上来的亩产几乎都不到二百二十斤,有些甚至连两百斤都没有,这就有点蹊跷了。
即便曲花间准备鼓励佃户们开荒拥有自己的土地,可这项政策还没有落实下去,佃户本就比别人要多交许多佃租,自然不可能偷懒不好好种地的,如何亩产会比别处低这么多?
原因不言而喻。
曲花间将簿子扔在书案上,冷笑一声,他就知道限制佃租成数会得罪这些靠吸佃户血过活的地主。
生长在红旗底下的社会主义青年,虽短暂的当了几年地主,骨子里还是与无产阶级站在一处的,要他对资产阶级做妥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这些地主大户不喜欢温和的手段,曲花间还略懂一些拳脚。
生在乱世最大的好处便是,谁拳头硬,谁说话就算数。
不必像安稳时代那般,对付这些人还得瞻前顾后,顾忌这顾忌那,怕得罪了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
他手里有兵有钱,全然不惧这些地主大户的手段,便是他们在朝中有人又如何,天高皇帝远,徐广义自顾不暇,还能出兵绕过常州和冀州,来攻打兖州不成?
最多不过是再写些檄文口诛笔伐一番罢了,然而曲花间早就领教过了,根本不在意这个。
若是这些人想像当初对付齐军的手段来针对曲花间,也是不可能的。
曲军将领和齐军将领可不一样,他们都是穆酒和曲花间亲手培养起来的忠心手下,不是那些地主大户随随便便就能收买的。
同穆酒商量一番后,曲花间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让各地衙门用之前从贪官污吏家中抄出来的金银,以补充军需粮草的名义大肆收购粮食。
事实上军队的粮草只幽州便足以供应,这些收来的粮食则用作鼓励百姓开荒之用。
凡是在官府登记了开荒的百姓,按照进度,每开荒一亩地可在衙门租借一百斤粮食,直至荒地有了粮产再分批次归还。
而百姓开出来的荒地,都是自己的私产,头年免税,第二年只收一成税,第三年两成,直至第四年才与普通田地一样收取三成粮税。
虽是限制了每家每户一个人只有三亩地的份额,可这是实打实的私产。
此举一出,很快便得到大多数百姓的响应,一时间,许多佃户都跑去开荒了,想赶着今年将地开出来,明年直接便能下种。
而那些地主大户的田地里,翻地除草的人少了一大半。
要知道,佃户们为了来年收成好些,能多留点粮食,不仅春耕前会翻地,秋收后也会将地翻一遍,经过一个冬日,地里的杂草和虫卵都会少上许多。
可如今看到希望,只要开荒,就能有自己的地,谁还顾得上给吸血蛭一样的地主卖命?
地主大户们占不到新政策的便宜,还冲击到了自家的经营,纷纷怨声载道,可又有什么办法?
那些新上任的官员一个个都铁面无私,绝不肯收受贿赂,也不肯为他们行方便。
这还不算,直到陆续有人被抄家落罪,这些人才反应过来,官府的人早就在暗地里探查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一旦确认罪名,很快便有训练有素的兵士上门抓人。
地主大户们盘踞兖州多年,手里能有多干净?即便捂得再严实,也都被穆酒手下的暗探给挖了出来。
一时间大户们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被抄家落罪的事自己,心中悔不当初,若是他们没有联合起来用粮税的事欺瞒官府,说不定那曲长安便不会盯上他们了。
可惜,悔之晚矣!
第129章 良种
曲花间对付那些地主大户的时候, 两艘巨船在连城港口悄然靠岸。
去年曲花间组建了一支船队,沿着海岸线向南出发,顺着大陆沿岸经商,环游一圈后, 如今从北方回来了。
如今像万里阳光号那样的巨船, 曲花间已经拥有四艘, 两艘外出经商, 两艘则用于南北运转, 如今福州船坞里即将建造完成的那艘, 则被顾惊蛰预定了。
这支商队除了擅长航海的郑好渔,以及从冀州调来的胡广青,还有顾惊蛰也跟着上了船。
曲家的商品虽新颖,但种类不算多, 自古以来中原大地出去的远行商队, 主要的货品都是丝绸茶叶, 以及陶瓷之类的本土奢侈品, 而这些东西,顾家皆有经营。
顾惊蛰很有经商头脑,曲花间则拥有能远航的船只,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确定了合作,曲花间出船和人,顾惊蛰负责在每个靠岸点用带的货物换取当地值钱的货物和金银。
出发前携带的货物则由两家共同出资置办。
令人意外的是, 出海前白初儿随船来了一趟幽州,表示自己也想跟随远航商队一同出海。
她在福州负责耗油作坊几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姑娘,眼里闪烁着自信璀璨的光芒, 曲花间知道,那是属于女性觉醒的光芒,是以他同意了白初儿的请求。
白初儿顺利出了海,临走之前,还向曲花间推荐了方露华接管耗油坊。
方露华官眷出身,知书达理,又擅经营之道,小小一个耗油坊难不倒她,且有老吴在福州看着,出不了岔子。
最难得的是,她能走出昔日阴影好好生活,曲花间不介意帮扶她一把。
如今商队回归,顾惊蛰和白初儿随同胡广蓝一起来了兖州,在海上漂泊了一年多,几人都晒黑了不少,可眼睛却是晶亮的。
尤其是白初儿,竟然还学会了好几种简单的外语,同外面的人简单交流没有问题。
顾惊蛰逮着曲花间滔滔不绝,直夸这个小姑娘实在聪慧,让他同人谈生意时方便了不少。
“如今回来局势大变样了,我该叫你大人呢?还是什么?”顾惊蛰笑着同曲花间调侃。
曲花间无奈,“惊蛰兄快别贫嘴了,以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我这也是被逼无奈。”
见曲花间态度一如往常,顾惊蛰也放松下来,“长安你不是让我沿路留意当地的作物吗,我看到新鲜玩意儿便都买了一些,这些东西买来容易,保存可是费了大劲儿,你瞧瞧可有用得着的。”
说着顾惊蛰便让人抬进来数个大箱子,打开来里头全是用以防潮防虫的稻草和樟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