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北境战事依旧吃紧,但战略态势已然发生根本性逆转。
朔州不再孤立无援,反而对京城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消息传回时,已是深夜。楚玉衡仍在军机厅处理政务,连日殚精竭虑,让他清减了不少,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萧彻不在,前线军报的批复、内部政务的裁决、与江南新政盟的联络协调,千钧重担几乎全压在他一人肩上。
侍从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了江南的消息。
楚玉衡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一抹极为清浅、却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在他唇角缓缓漾开。
那笑容里,有松了口气的释然,有谋略得逞的欣慰,更有对远方那人无尽的思念与牵挂。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略带寒意的夜风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远方,北境的天空似乎依旧被战火映得微红。
“第一步,成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坚定。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回到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封密信,是给萧彻的。
信中简要说明了江南情况,分析了后续战略,字里行间却浸润着只有两人才懂的关切与叮嘱。
封好,命人即刻以最快速度送往北境。
处理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倦意袭来。揉了揉刺痛的额角,楚玉衡起身返回主院。
院内寂静,只有廊下灯笼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他推门走进卧室,却意外地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他,脱下沾染了风尘与寒气的斗篷。
楚玉衡脚步一顿,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人转过身,正是萧彻。
他显然是从前线秘密赶回,甲胄未卸,脸上带着奔波劳碌的疲惫,以及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见到心爱之人的灼热光芒。
“你……你怎么回来了?”楚玉衡愕然,北境战事正酣,主帅岂能轻易离开?
“收到江南消息的飞鸽传书,知道你这几日定然辛苦。”萧彻大步走过来,带着一身北地风霜的凛冽气息,却动作轻柔地握住他微凉的手,眉头微蹙,“江南既定,北境狄人攻势已缓,郭兴足以应付。我回来看看你,也……亲自部署下一步。”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但那双紧锁在楚玉衡脸上的眼眸,却泄露了真正的缘由——他只是不放心他,想回来亲眼确认他安好。
楚玉衡心中一暖,那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微微软化。
他任由萧彻握着手,感受着那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粗糙与温度,低声道:“我无事。江南虽定,京城未平,北狄未退,不可大意。”
“我知道。”萧彻应着,伸手拂开他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眷恋地停留在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声音低沉下去,“只是……想你了。”
简单直白的话语,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弦。楚玉衡耳根微热,垂下眼帘,没有躲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萧彻看着他难得的温顺模样,心中爱极,忍不住俯身,将一个带着无尽思念与怜惜的吻,轻轻印在他的额间。
没有更进一步的索取,只是这样一个珍而重之的触碰,却让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陪我用了宵夜再走?”楚玉衡微微退开些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意。
“好。”萧彻毫不犹豫地答应。
烛影摇红,简单的宵夜也成了难得的温馨时刻。
两人对坐,没有过多谈论紧张的局势,只是安静地用着食物,偶尔交换一个眼神,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这乱世之中的片刻安宁,与相爱之人共享,便是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最大力量。
东风已至,拂动江南杨柳,也悄然吹向了北方那座孤城,以及更遥远的,注定将要倾覆的帝都。
第140章 天下棋局
江南三大节度使的联名檄文,如同在已趋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一把猛火,彻底点燃了天下格局。
原本还在首鼠两端的各地藩镇、将领,见实力雄厚、素来谨慎的江南集团都已旗帜鲜明地倒向朔州,再无人敢迟疑观望。
一时间,各地“拥立正统”、“讨伐国贼”的檄文如雪片般飞向京城,通往朔州的官道上,来自四面八方的使者络绎不绝,带着本地主官的效忠书信和兵马钱粮的清单。
朔州王府门前,车水马龙,俨然已有了几分天下政治中心的景象。
王府议事厅内,气氛庄重而热烈。
萧彻已从北境秘密返回,与楚玉衡并坐于上首,下方是朔州文武重臣以及几位最早前来归附的外镇使者。
五皇子晟璘坐于稍侧之位,神情专注,努力吸收着这决定天下命运的每一刻。
“据各地回报,目前明确表态拥戴殿下,并愿听从朔州号令者,已有七镇二十八州,兵马合计逾二十万!”李崇文手持一份汇总文书,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这是一个足以碾压任何对手的数字。
楚玉衡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此乃民心所向,大势所趋。然,兵马虽众,需统一号令;地盘虽广,需有效治理。当务之急,是确立中枢,整合力量,拟定最终进军方略。”
他的话语将众人的兴奋拉回到严谨的现实。拥戴是好事,但如何将这庞大的力量拧成一股绳,才是关键。
萧彻接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日起,以殿下名义,设立‘匡扶天下兵马大元帅府’,统筹所有归附兵马之调遣、粮草之分配。各镇军队,需按朔州军制进行初步整编,选派得力将领统辖。”
他看向楚玉衡:“政务方面,由玉衡总揽,设立相应机构,接管新附州郡之民政,推行朔州新政,稳定地方,筹措军需。”
这套方案,既给予了归附者足够的尊重和地位,又通过“大元帅府”和推行新政,逐步将权力和地盘实质性地纳入朔州体系,为未来的新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众人皆无异议,纷纷领命。
晟璘在此刻起身,向着萧彻与楚玉衡,也向着在场所有臣工,深深一揖:“璘儿年幼德薄,蒙诸位不弃,共举大义。此后军国重事,皆赖世子与先生,赖诸位臣工鼎力相助。璘儿,唯有勤勉学习,不负天下万民之望!”
他态度谦逊,言辞恳切,虽未亲掌大权,却已初具人主之风范,令在场归附者心中更安。
与此同时,北境战报再次传来。
得知江南归附、后方稳固的萧彻部士气大振,而北狄狼主在得知盟友已近乎众叛亲离、自己孤军深入后,军心浮动。
郭兴与萧彻留下的副将抓住战机,一次夜袭成功焚毁狄人大批粮草,狄人攻势彻底受挫,已萌生退意。
北境之危,基本解除。
朔州终于可以全力面对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敌人——盘踞在京城的伪帝政权。
紫宸殿内,已是一片死寂。
各地的叛离消息如同催命符般一道道传来,龙案上堆积的几乎全是告急文书。
永熙帝晟玚瘫坐在龙椅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暴怒,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甚至连摔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太后依旧捻着佛珠,只是那串陪伴她多年的佛珠,不知何时已断了几颗,散落在地。
她望着殿外阴沉沉的天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态和一丝……悔意?
或许不是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而是后悔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朝臣们鸦雀无声,人人自危。
一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暗中寻找退路,思考着如何向即将到来的新主人效忠。
京城,这座千年帝都,如今已是一座被天下抛弃的孤城,在内外交困中,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深夜,王府书房。
只剩下萧彻与楚玉衡二人。
巨大的疆域图上,代表朔州及其盟友的旗帜已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唯有京城及周边一小片区域,还顽固地插着代表伪帝的标记。
“是时候了。”萧彻指着京城,声音斩钉截铁,“最后一战。”
楚玉衡点头,目光深邃:“江南之兵可由南向北,郭兴肃清北境后,可派一部精锐自西向东,与我朔州主力,三面合围京城。伪帝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他顿了顿,看向萧彻:“此战,关键在于减少伤亡,顺利接收京城,避免玉石俱焚。需有得力之人,先行潜入,与城中尚有忠义之心或意图投诚的官员联络,里应外合。”
“卫铮已在城中。”萧彻道,“是时候让他动一动了。”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这盘席卷天下的棋局,经过无数惊心动魄的落子、搏杀、算计,终于走到了最后的将军时刻。
萧彻伸出手,握住楚玉衡的手,将他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待京城平定,天下归一,”他看着楚玉衡,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期待,“你我之约,该兑现了。”
楚玉衡迎着他的目光,清冷的眉眼在烛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他轻轻回握,低声道:
山河将定,宿命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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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兵临城下
深秋的寒风卷过中原大地,带着肃杀之气。
三路大军,如同三支无可阻挡的巨钳,向着大胤王朝的心脏——京城,缓缓合拢。
南面,江南联军在张承泽的统帅下,旗甲鲜明,浩浩荡荡,渡过淮水,连克数城,兵锋直指京畿南门户。
西面,由郭兴派遣的朔州西路军,挟大破北狄之余威,自陇右东出,势如破竹,清扫着京城外围最后的屏障。
北面,萧彻亲率朔州主力,玄甲赤旗,如同黑色的海啸,以碾压之势南下,所过之处,州县望风归降,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
京城,已彻底成为狂风暴雨中飘摇的一叶孤舟。
京城高大的城墙之上,守军士兵面无人色地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那连营数十里、旌旗遮天蔽日的联军阵营。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开小差者日益增多,军官的弹压已然失效。
粮仓日渐空虚,谣言四起,城内物价飞涨,盗匪横行,昔日繁华的帝都,如今已是一片混乱破败的末日景象。
皇宫之内,更是人心离散。宫女太监窃窃私语,收拾细软,寻找门路逃离这即将沉没的巨舰。
朝会早已形同虚设,还能出现在紫宸殿的官员寥寥无几,个个面色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