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呢!说是去了就有饭吃,不驱赶……”
“真的假的?别又是骗人的……”
“我远房表亲前几日捎信来了,说已经到了,虽然粥稀,但一天两顿,热乎的!还有兵爷看着,没人敢抢!”
这些流言,如同星火,开始在绝望的干草原上蔓延。
李崇文在整理无人问津的旧档时,偶然看到了关于当年朔州王萧远山镇守北境、爱民如子的零星记载,又联想到不久前萧彻为一人闯宫、血路出京的悍勇,心中猛地一动。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象,一种不同于京城这潭死水的、带着北境风沙般凛冽却又粗犷生机的东西。
“或许……那里尚有几分人味?”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张士珩则在一次替上司抄写往来文书时,瞥见了夹在其中的一封密报碎片,上面提到了朔州正在大规模、有组织地收纳流民,甚至“以工代赈”。
这两个词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他立刻意识到,这与京城漫无目的、徒增混乱的“施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试图重建秩序的尝试!
早已冷却的血,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而对于赵老栓这样的普通百姓而言,道理更简单——“哪儿给饭吃,就去哪儿!”
当“朔州”这两个字与“活命”紧紧地、反复地联系在一起时,希望,便在那死寂的心田中,顽强地探出了头。
这个决定,对于李崇文是舍弃毕生追求的仕途与熟悉的京城生活,对于张士珩是抛弃虽卑微却稳定的饭碗,对于赵老栓和无数流民则是又一次押上性命的赌博。
但他们别无选择。
于是,一批又一批的人,开始悄然收拾行装。
李崇文变卖了仅剩的几套体面衣裳,换成了干粮;
张士珩辞去了书吏的职务,引得同僚一阵错愕与嘲笑;
赵老栓和同乡们,则用草席裹了亲人的遗体草草掩埋,便相互搀扶着,汇入了那支沉默着、却坚定地向北而行的人流。
他们穿过京城的繁华与污秽,走过荒芜的田野与干涸的河道,心中充满了对身后这座腐朽巨城的失望与诀别之意。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至少,在北方,有那么一点微光,值得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去追寻。
希望的种子,已然随着这些北迁的脚步,悄然撒向了朔州那片尚且荒芜、却孕育着无限可能的土地。
第77章 晨光与归人
天光渐亮,透过窗棂,在床榻边投下温柔的光斑。
萧彻生物钟极准,在军营中养成的习惯让他准时醒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怀中温软的身体和均匀清浅的呼吸。
他微微低头,楚玉衡正枕着他的手臂,面向着他,睡得正沉。
晨光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轮廓,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地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因为解毒和连日静养,他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虽仍苍白,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额前和枕畔,更衬得肌肤如玉。
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幸福感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淹没了萧彻的心脏。
他几乎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宁静美好。
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想起昨夜他娇嗔着嫌自己臭的模样,萧彻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底是化不开的浓稠爱意与满足。
他小心翼翼地、极轻极缓地俯身,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充满了珍视。
楚玉衡在睡梦中似乎有所察觉,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又沉沉睡去。
萧彻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几乎想抛下一切,就这样抱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但他终究是朔州世子。
他深吸一口气,用绝大的意志力,极其缓慢地抽回被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又细心地将被角掖好,确认不会透进一丝寒风,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穿戴整齐,他召来门外值守的侍女,低声吩咐:“公子醒了若问起,便说我去处理流民事务,让他好生用膳歇息,不必等我。若他执意要等……”
他顿了顿,想起楚玉衡的性子,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便随他,但务必保证他穿着暖和,不可受凉。膳食随时温着。”
“是,世子。”侍女恭敬应下。
萧彻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榻上安睡的人,这才转身,大步离去,投入外面繁杂的政务之中。
约莫两个时辰后,楚玉衡悠悠转醒。
长时间的昏睡和毒素清除后,这一觉他睡得格外沉,也恢复了些许精神。
他下意识地向身旁温暖的来源靠去,却摸了个空。
他睁开眼,身旁的床位果然空着,只残留着属于萧彻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和一丝余温。
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微小的失落,但他很快便调整过来。
他知道萧彻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自己起身,动作还有些虚软,但比前几日已好了太多。
他拿起放在床头的、萧彻早已为他备好的厚实冬衣,一件件仔细穿好,系好衣带,这才慢慢走向门口。
守在门外的侍女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公子,您醒了?现在需要用早膳吗?”
楚玉衡摇了摇头,目光望向院外:“世子呢?”
侍女依照萧彻的吩咐回道:“世子一早就去处理流民的事务了,吩咐奴婢照顾好公子,让您先用膳,好生歇息。”
楚玉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温声道:“无妨,我等世子回来一同用吧。我去院子里走走。”
侍女本想劝阻,但见楚玉衡态度温和却坚定,想到世子的嘱咐“随他”,便也不敢多言,只是赶紧取来一件更厚实的狐裘大氅为他披上,又塞了个暖手炉在他怀里。
楚玉衡拢了拢大氅,缓步走入院中。
冬日的阳光不算炽烈,却带着一种清透的暖意。
他慢慢走着,感受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和自由活动的感觉,虽然身体依旧虚弱,脚步虚浮,但能这样站着,走着,看着湛蓝的天空和覆着薄雪的枝桠,已是莫大的幸福。
他心中记挂着流民之事,不知萧彻是否顺利,是否采纳了他的建议。
过了一个时辰,萧彻才风尘仆仆地赶回王府。
流民之事千头万绪,虽有楚玉衡的建议作为指引,具体落实依旧耗费了他大量心力。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个人。
刚踏入王府内院,他的脚步便是一顿。
只见庭院一角的梅树下,楚玉衡披着那件雪白的狐裘,正仰头看着枝头几朵凌寒绽放的红梅。
朝阳的金辉洒在他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清雅绝伦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不真实,仿佛画中仙。
他似乎站得有些久了,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萧彻心头一紧,立刻快步上前,在他身形微动之时,已从身后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腰,将人轻轻带进自己怀里。
“怎么站这么久?也不怕累着?”萧彻的声音带着奔波后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心疼。
他将下巴抵在楚玉衡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清冽的药香混合着冷梅的气息,疲惫仿佛瞬间消散。
楚玉衡被他圈在温暖宽阔的怀抱里,先是一惊,随即放松下来,耳根微热。
他没有挣脱,反而向后靠了靠,将更多的重量倚在他身上。
“不累,只是看看梅花。”他轻声回答,顿了顿,又问,“流民的事……还顺利吗?”
“顺利,多亏了你的法子。”萧彻搂紧他,在他耳边低语,将下巴在他柔软的发顶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抚的大型犬,“按你说的设了‘甲长’,效果很好,秩序安定了不少。还有人自发组织起来,帮着清理营地。”
楚玉衡闻言,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笑容,仿佛冰雪初融。
萧彻看着他这难得的笑颜,心中悸动,忍不住侧过头,轻轻吻了吻他近在咫尺的、泛着微红的耳尖。
楚玉衡身体轻轻一颤,脸颊瞬间飞上红霞,比那枝头的红梅还要艳上几分。
他微微侧头躲闪,声音带着一丝羞赧:“别闹……”
“没闹。”萧彻低笑,手臂收得更紧,将他牢牢锁在怀中,却又小心地避开了他心口的位置。
他不再动作,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他,享受着忙碌之后,归家拥住心上人的这份宁静与满足。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落在覆着薄雪的青石板上,构成一幅温馨而隽永的画卷。
“我们回去用膳吧,你定然饿了。”许久,萧彻才轻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宠溺。
“好。”楚玉衡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萧彻却没有立刻松手,又抱了他一会儿,仿佛抱住了全世界,这才牵起他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并肩向温暖的室内走去。
第78章 缱绻
萧彻牵着楚玉衡的手,一路小心护着他,回到了温暖如春的暖阁。
侍女们早已机灵地将一直温着的膳食重新布置好,热腾腾的饭菜香气瞬间驱散了从外面带回的寒意。
两人在桌边坐下,萧彻习惯性地先给楚玉衡布菜,专拣那些清淡滋补的放入他碗中。
楚玉衡看着他专注的动作,心中暖流淌过,也抬手舀了一勺炖得烂熟的鸡汤,轻轻放在萧彻的碗里。
“你也累了,多用些。”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萧彻微微一愣,随即眼底漾开浓浓的笑意,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勺鸡汤连同米饭一起扒入口中,吃得格外香甜。
一顿膳在无声的默契与偶尔的眼神交汇中用完,气氛温馨而宁静。
饭后,照例是苦涩的汤药。
楚玉衡看着那碗黑浓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伸手去接。
然而,另一只大手更快地端起了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