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信你?”萧彻死死盯着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伪或算计的痕迹,“你蛰伏多年,藏得如此之深,谁知道今日所言,不是另一个陷阱?”
晟珏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压抑了十余年的痛苦,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面具:“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这场权力游戏里的受害者。”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幕,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模糊了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却又字字泣血:“就因为我的好三弟自幼受宠,他的母妃玉贵妃便视我母后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勾结朝臣,屡屡设计陷害我母后,甚至在后宫僭越夺权。父皇偏宠玉妃,对这一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最终……我母后被诬陷与外戚私通,百口莫辩,只能‘忧思成疾’,被囚禁在宫里。那年,我才十二岁。”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紧握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以及微微颤抖的肩膀,都泄露了他心底那刻骨的仇恨与痛苦。
“所有人都以为我年幼懵懂,受了惊吓后便变得怯懦可欺。连父皇也这么认为,觉得我再无争夺储位的可能,对我彻底放下了戒心。只有太后祖母看透了几分,她拼尽全力保下我,告诫我:‘在这皇宫里,锋芒太露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要想活下去,要想报仇,就必须藏起所有的锋芒和恨意,做个‘无用之人’。’”
晟珏转过身,眼中的悲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淀了十余年的阴郁与智慧。
那是一种在黑暗中蛰伏太久,终于要破土而出的锐利:“所以我藏了十年。藏起了母后教我的帝王术,藏起了心中的恨意,每日只与笔墨纸砚为伴,连说话都刻意放软了语气。我藏到所有人都快忘了我的存在,忘了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忘了我也曾是父皇捧在手心的孩子。”
“这十年里,我从未停止过收集证据。晟玚的恶行,玉贵妃的阴谋,甚至是父皇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我都一一记在心里,等待一个能将他们彻底扳倒的机会。”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冰冷的光芒,那光芒里是焚尽一切的恨意。
“我也在等,等一个能让父皇为他多年的昏聩和纵容,付出代价的机会。若不是他的偏心,若不是他的纵容,我母后何至于死?!”
这番话近乎大逆不道,却奇异地让萧彻与楚玉衡心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
这般痛彻心扉的恨意,这般压抑多年的隐忍,绝非伪装所能企及。
“若殿下真能登位,又能给我们什么?”萧彻缓缓开口,语气已不复之前的全然排斥,只是依旧带着审慎——这场合作,赌注太大,容不得半分马虎。
晟珏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仿佛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望着两人:“很简单。我若能得偿所愿,登上皇位,第一,即刻下旨为楚家翻案,昭告天下,还楚文渊先生及楚家满门清白。楚公子可凭自身才学入朝为官,重振楚家门楣。”
“第二,朔州军权尽归萧世子所有,北境之事,朝廷绝不横加干涉,粮草、军械优先供应。萧王叔若能康复,依旧是北境之主,无人可置喙。”
“第三,”他看向萧彻,语气无比笃定,“我可立刻动用我的暗线,为世子安排出城路线,甚至能为你弄到一份前往北境的‘巡查文书’,让你避开沿途盘查。三日内,必能助你启程返回朔州,稳住局势,救治王叔。”
这三个条件,每一个都直击两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对萧彻而言,能尽快回北境救父王、重整军队,比什么都重要;
对楚玉衡而言,家族翻案、洗刷冤屈,是他毕生所求。
萧彻与楚玉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权衡,以及一丝跃动的火光。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们的身家性命,甚至是北境的安危、楚家的未来。
可眼前的困局,如同密不透风的囚笼,除了兵行险着,似乎再无破局之路。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声依旧。萧彻指尖敲击着案面,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决心。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晟珏,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
晟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阴郁与悲凉,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与志在必得的锐利:“首先,我们需要制定一份详尽的计划,步步为营,绝不能出半点差错。其次……”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无比严肃,“此事绝不能有第四人知晓。但凡泄露半分,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萧彻与楚玉衡同时点头。
他们都清楚,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这场在雨夜中悄然达成的密盟,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即将在大晟的朝堂之上,掀起惊涛骇浪。
隐忍多年的潜龙,终于在黑暗中亮出了他磨了十年的爪牙。
而北境的苍狼与江南的瑾玉,也即将被卷入这更深、更汹涌的权力漩涡之中。
机会与危机并存,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荣光,无人知晓。
但他们,已别无选择。
第32章 兵锋叩京
联盟虽已达成,但扳倒深得帝宠、根基深厚的晟玚并非易事。
萧彻与楚玉衡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在晟珏的示意下暂缓行动,等待一个能真正动摇晟玚在皇帝心中地位的契机。
他们需要的不止是罪证,更需要一个让皇帝切身感受到晟玚愚蠢与危害的时刻。
然而,北境的战局却不会等待。
镇北将军赵阔仓促赴任,果然如萧彻所料,根本无法适应北境酷烈的环境和黑山部族狡诈凶悍的战法。
他盲目自信,轻敌冒进,又因不熟悉地形和军中旧部心存隔阂,指挥屡屡失误。
而朔州军中毒后遗症未清,士气本就低迷,再加上主帅重伤昏迷、朝廷空降将领胡乱指挥,更是军心涣散。
面对黑山部族抓住时机发起的疯狂反扑,朔州军一败再败,防线不断后撤。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回京城。
“报——!赵将军轻敌中伏,损兵三千!”
“报——!落鹰关失守!”
“报——!黑山骑兵突破第二道防线,兵锋直指云州!”
朝堂之上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皇帝晟帝最初的“窃喜”早已被越来越深的忧虑和恐慌所取代。
他没想到赵阔如此不堪大用,更没想到北境军竟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终于,最坏的消息传来了。
黑山骑兵如同嗜血的狼群,冲破了这座北境最后的屏障之城!
城破之日,火光冲天,尽管军报措辞谨慎,只言“军民伤亡惨重”、“府库遭劫”,但零星逃回京城的败兵和商旅带来的消息,却描绘出了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尸体,妇孺老幼未能幸免;
昔日繁华的市集被洗劫一空,付之一炬;
黑山蛮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云州,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消息传开,京城震动!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云州之后,便是沃野千里的中原腹地,再无险可守!
若让黑山骑兵长驱直入……
一股寒意从所有朝臣的脚底直窜头顶。
甚至有人开始私下商议,是否该提议南迁避祸。
金銮殿上,晟帝看着那份染着血污的紧急军报,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脸色惨白如纸。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黑山铁骑踏破中原、兵临京城之下的轰鸣声!
这是他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危机!
“废物!赵阔废物!!”晟帝终于失控,将龙案上的奏折狠狠扫落在地,咆哮声响彻大殿,“还有萧远山!养的什么兵!如此不堪一击!”
然而,此刻再多的怒骂也于事无补。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龙椅之下并非固若金汤,边疆的烽火真的会烧到他的眼皮底下!
“陛下!为今之计,当火速调集各地勤王之师,拱卫京畿啊!”有老臣涕泪俱下地谏言。
“勤王?远水如何救近火!”另有人反驳,“当务之急,是派一员真正能征善战之将,即刻北上,稳住局势,将黑山部族挡在黄河以北!”
“能征善战之将?朝中还有谁?谁能比朔州王更善战?可朔州军都……”
朝堂上乱作一团,争吵不休,却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晟帝瘫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的争吵,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中充满了悔恨和恐惧。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抑制朔州、提拔赵阔的决定是否正确。
若萧远山无恙,若萧彻在北境……情况是否会截然不同?
而此刻,馆驿之内。
萧彻接到了来自北境心腹的密信,信上详细描述了云州惨状和赵阔的无能,字里行间充斥着悲愤与绝望。
楚玉衡在一旁看着,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中充满了对百姓遭遇的悲痛和对局势的忧心。
“砰!”萧彻一拳砸在桌上,目眦欲裂,“赵阔误国!晟玚该死!”
北境是萧家世代守护的土地,那里的百姓,许多军卒的家眷都在那里!
如今却因朝堂倾轧和帝王私心,遭此大难!
他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回北境,重整军队,将黑山部族彻底碾碎!
楚玉衡看着他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轻声道:“世子,机会……或许快到了。”
皇帝已经慌了,怕了。
当恐惧压倒猜忌之时,便是需要猛士之时。
而他们等待的,那个能彻底将晟玚打入深渊的机会,也必然隐藏在这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果然,翌日清晨,宫中传来急诏,宣萧彻即刻入宫觐见。
萧彻与楚玉衡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然。
风暴已至,苍狼该出笼了。
而这一次,他不仅要击退外敌,更要借此东风,将藏在背后的毒蛇连根拔起!
第33章 临别赠瑾
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龙椅上的晟帝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眼下的乌青显示出他连日来的焦虑惊惧。
下方,萧彻与大皇子晟珏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