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认识你啊,你要是同手同脚,我会笑你,还会扣你工资。”
岳迁来不及和尹莫争辩,就轮到他登场了,他急匆匆跑上台,和他一起跳舞的还有三个小伙。他们一上场,灵棚就变得格外热闹,打麻将的都暂时停下来,全都看着他们。
反串这种节目,经久不衰,老少咸宜。
劲爆的音乐响起,岳迁头脑空空地跳起来,也不知道跳没跳错,反正下面欢呼声巨大。跳到一半他才想起,尹莫这孙子,还要扣他工资呢,他根本没有工资,纯打白工!
岳迁练习时没觉得这首歌有多长,正式表演却感到跟进了无限循环似的,跳老久了都没完。终于乐声停下,四人挨个下场,岳迁跳得太卖力,下来时把鞋子跑掉了。观众一阵起哄,岳迁赤着一只脚回到后台,都没发现自己鞋掉了。
尹莫捡起掉在舞台上的鞋,看见岳迁正岔开腿坐着,吨吨喝着水。他蹲下去,拍了拍岳迁的脚踝。岳迁狐疑地看着他,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
“我鞋掉了?你捡回来了?”
“是啊,灰警察跳得太卖力,幸好我捡回来了。”
岳迁弯腰,要拿过鞋子,尹莫却挡了下,握住他的脚踝,帮他把鞋穿上了。
男扮女装女团舞收获大量好评,岳迁这第一次演出相当成功,回家之前,他把妆卸得干干净净,老岳硬是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还夸他去给尹莫帮忙好,年轻人多做点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岳迁最近忙着学纸扎、表演,心里渐渐松快了不少,不那么在意网上的声音了。有尹莫、王学佳、汪秋花等人守着,闻着味儿来找事的自媒体越来越少。
但毕家引起的风波并未平息,岳迁也依然不能回到市局。
村里的生活平静,岳迁有很多事情可做,放下警察这层身份,他发现自己能活得更加自在。一场场白事做下来,他逐渐有一种满足感。
年轻这一辈,不少觉得传统白事迂腐,早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但其实一场热闹的白事,不仅是老人的心愿,还能将走远的人暂时联系起来,即便他们会再次走远,但经历不是虚无的。
起初提出做白事,是想找点事来做,但现下,岳迁认真考虑,也许他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由他主动提出离职的话,也许能够解除重案队的困局。
但这个想法还没有实施,一条推送出现在岳迁的手机上。
最近,岳迁很少上网,有些事情无力去改变,那不去看不失为一种稳定内心的方法。所以他并不知道,另有一个人,被吃尽了人血馒头。
岳迁正要划掉推送,忽然瞥到一个名字,周晶萃。他的手指停住了,片刻,点开了推送。
这条消息说的是,周晶萃案已经被移交到了检察院,警方提供了详实的证据,证明是陈且勋杀死了周晶萃。
这本该是一条正常的社会新闻,然而周晶萃已经完全被妖魔化了,她成了校园暴力、网络暴力的代名词,人们说,她的恶是遗传的,因为她有周圣峰这样搞女学生的父亲,所以她罪不可赦,她活该被炸死,那种炸断头的死都太轻了,他们父女应该被千刀万剐。
岳迁看得皱起眉。在他经手的大量凶案中,陈且勋算得上是非常恶劣的那一类,不仅手段残忍,且动机完全不值得同情。周晶萃再怎么坏,起码没有伤害过他,没有和他谈一天的朋友,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还帮他的忙,去绮丽剧场跳过舞。
站在周晶萃的视角,陈且勋只是一个认识的人。她被一个认识的人,残忍杀害了。陈且勋心理变.态,他对周晶萃的所谓喜欢完全不正常,求而不得,多年没有联系,这都能杀人。
这难道不让人觉得可怕吗?社会上不乏陈且勋这样的人。可现在的舆论声音却是,周晶萃歹毒,周晶萃她爸也歹毒,杀得好!
陈且勋这样一个变.态凶手,他的恶劣被忽略了,他甚至成了网友们抢占道德制高点的旌旗,他是英雄。
这太荒谬了,岳迁感到脊背发冷。
整个下午,岳迁看了许多周晶萃案的舆论声音,人们挺陈且勋,从各个角度辱骂周晶萃,竟然还有一重理由——他岳迁是周晶萃案的主要侦查者。
“说不定陈且勋就是被冤枉的,根本没有杀人,被屈打成招了!”
“肯定是!恶警破不了案,随便找个人来顶包,惯用手法了!”
“他为什么要帮周晶萃呢?周晶萃这种人杀了就杀了,不是大快人心吗?他一定和周晶萃就是一样的人!”
岳迁捂住额头,将手机扣在桌上。
即便他心理强大,看到这些言论,也难免受到影响,一股怒火渐渐在心里蔓延。
他不是恶警,周晶萃也绝不该被杀,犯罪的是陈且勋!
调整了会儿,岳迁深吸口气,继续浏览,为周晶萃说话的人少之又少,客观的评论会马上被嘲讽“你家孩子也会遇到这种人”。
周晶萃的母亲罗维灿是唯一一个始终和网友作战的人,她过去并不擅长上网,但作为母亲,她由不得人们如此谩骂她的女儿,她不分昼夜地战斗,别人如何骂她都没有关系。
岳迁不断刷新,看到一位自称是法学生的人居然和罗维灿站到了一条战线上,她说话比罗维灿有逻辑得多,认为周晶萃确实有人品道德上的不足,但更加罪恶的是陈且勋,他不能被如此轻易地原谅,如果他被舆论塑造成英雄,那么将来会有大量的模仿者出现。
网友们围攻她,她理智且专业地说,她已经取证,会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罗维灿,还有周晶萃的权利。
律师的网名叫向上的云,头像是个Q版游戏角色,温克,岳迁以前在李沧云家看到过,她很喜欢这个角色。
向上的云是李沧云?岳迁一边感到不可思议,一边又觉得,这确实像李沧云做得出来的事。她是个善良,且有些理想主义的人,周晶萃的所作所为毁了她在二次元的发展,但她分得清她的遭遇并不是周晶萃遇害的原因,同是女性,她也许同情周晶萃的遭遇。
岳迁一个电话给李沧云打了过去,李沧云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低沉了,她的状态甚至有些亢奋。
“向上的云,是你吗?”岳迁问。
李沧云愣了几秒,“我不想用这种方式惩罚周晶萃和她的妈妈,这样的代价,太重了,不是我想要的。”
李沧云说,被网暴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里沉浸在自怜自伤的情绪中,家人很好,他们耐心地陪伴她,总是告诉她没有关系,可是那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她这样的性格,家人越是关怀备至,她越是愧疚难安。
周晶萃遇害后,她被警方怀疑,接受一系列调查,这些不好的事反而撑起了她,她开始有继续走下去,证明自己没有犯罪的动力。后来,研究组盯上了她,她不得不面对专家、医生,每天都要回答很多问题,她内里坚韧的一面被激发了,她逐渐从混沌自我放逐的状态中走出来。她想要重新开始,好好活着。
这时候,周晶萃案的真凶找到了,她松一口气。周晶萃遇害,她并没有觉得大快人心,周晶萃这个人对她做了不好的事,但她们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美好的记忆,周晶萃曾经对她赞美有加,那不是装出来的,那的确就是来自同性的欣赏。后来嫉妒、厌恶等情绪破坏了她们的关系,但存在过的就是存在过,不会被轻易抹去。
网络上,周晶萃被口诛笔伐,起初李沧云没有太多感觉,她也是被网友辱骂过的人,那些就当是周晶萃还债。可是时间拉长,网上的声音越来越难听,营销号为了流量和金钱,不断造谣中伤,甚至为了凸显周晶萃的恶,将李沧云塑造成失去一切,再也站不起来的圣母可怜虫。
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纯白那么可怜,周晶萃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尤其当她看到无人声援周晶萃,周晶萃的母亲一个人面对无数网友时,她忽然很愤怒。
她不想被网友当做发泄的枪,她不需要这些人来代表她。她和周晶萃的恩恩怨怨已经结束了,周晶萃被一个歹毒至极的男人杀死,周晶萃根本不该死,这才是真相!
她是法学生,退学前成绩优异,曾经她的梦想是一边靠专业,靠学识帮助困难的人,一边用职业换来的钱,支撑自己自由地追逐二次元喜好。退圈后,她在痛苦中沉沦,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法学生。那些对周晶萃和罗维灿的讨伐,让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所学能够派上用场。
“周晶萃已经死了,她对我做的事,我放下了,没有人有资格替我来审判她。”李沧云的语气里,有岳迁以前接触她时没有听过的坚韧,“这次,我想尽力帮她妈妈,妈妈是最辛苦,最难过的。我想在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也能堂堂正正走出来了,我还年轻,我的人生没有到此为止。”
突然下雨了,夏天的雨下得很急,王学佳飞快抱着花圈往屋里跑,岳迁看着他忙里忙出,又看着越来越大的雨。窗外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了,凉丝丝的风带着雨水灌进来,将满室的燥热吹空。岳迁就这么发着呆,直到这骤雨停歇。
“哇!彩虹出来了!”王学佳周身湿透,却兴奋地大叫着。
岳迁抬头看去,果然,晴空上挂着一轮彩虹。
被暂停工作后,始终压在心里的东西仿佛被这疾风暴雨带走不少,他深深地呼吸着乡间湿漉漉的泥土味。不当警察了?或许现在还不是能放下的时候,他手上的案子还没有彻底了结,陈随也因为易轻失踪深陷漩涡,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在针对他,针对尹莫,他的警察身份有利于他进一步调查。也许今后将一切谜题都解开了,他真可以跟着尹莫干,跳舞挺好,他喜欢跳舞。但不是现在,他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迁子哥!去不去抓泥鳅?”王学佳大喊,“泥鳅都翻出来了,还有田螺!”
“去!”岳迁说:“就来!”
大雨将田里的泥冲得松软,泥鳅在里面扑腾,根本不用抓,竹篓一下去,它们就蹦了进去。岳迁第一次下田抓泥鳅,跟个小孩似的,兴奋不已,他本就反应快,还手长脚长,心理上也不怕这种滑溜的东西,不久,竹篓就装满了泥鳅。
王学佳目瞪口呆,“迁子哥,你抓这么多,你们家的锅够用吗?”
岳迁抓起来没点分寸,这时才发现整片田的泥鳅都被他抓了,这玩意儿就是吃个新鲜,吃太多也不好。放回去,等其他人来捉?但捉都捉了……
“杨大爷,刘婶子,张姐,来来,泥鳅拿点回去。”岳迁两个泥腿子翻得飞快,将多余的泥鳅分给周围的村民。这阵子自媒体打搅了村子的清静,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可能还是介意,岳迁分完泥鳅,各人笑逐颜开,杨大爷还把自己抓的田螺分给岳迁,夸奖道:“迁子,你放心回去工作,老岳呢,我们都照应着。”
老岳知道岳迁和王学佳抓泥鳅和田螺去了,早早准备好调料和配菜,亲自剖泥鳅,只见那泥鳅在木板上一砸,立马晕死了过去,老岳再将泥鳅用锥子一钉,刀子哗啦一下,就把里面不要的内脏、血放了出来。
岳迁看得惊讶,他吃过泥鳅,但不知道泥鳅是这么剖的,当即要学,起初捏不稳泥鳅,和王学佳一块儿手忙脚乱地抓,几条之后,终于摸到门道,老岳嫌他慢,赶他,他不干,反而把老岳赶走了。
尹莫忙完外面的事回来,平时这个点都能闻到饭香了,今天却只在院子里看到岳迁埋头剖泥鳅的身影。
一见尹莫回来,岳迁剖得更起劲了,锥子钉得哐哐响,还真有点在菜市场剖了三十年泥鳅的样子。
老岳过来,指着岳迁的脑袋,“都怪他,动作慢,小尹,今天的晚饭要等一阵子了。”
尹莫笑着说:“没事,还不饿。”紧接着,尹莫蹲在岳迁前面,欣赏岳师傅的英姿。
岳迁冲他抬抬眉毛,可能因为太想表现了,力气过大,泥鳅甩到了尹莫脸上。
“……”
这下,老岳彻底看不过去了,将二人轰去洗脸洗手,接管了泥鳅。
天气热,两人直接就在院子里用水管子冲了。尹莫笑眯眯地靠近,“你故意等我回来,表现给我看。”
心思是这么个心思,但不能说出来啊,岳迁连忙举起水管子,往尹莫脸上招呼,尹莫被爆了脸,眯着眼也要把水管子抢过来。这边老岳正在勤勤恳恳剖泥鳅,回头一看,这俩居然跟小孩一样打起了水仗,顿时吹胡子瞪眼。
“王学佳都不打水仗了,你们还打!”
王学佳小声说:“我想打呢,但他们那阵仗,我打不进去啊。”
蛋白质充沛的泥鳅田螺晚餐吃完,老岳遛弯去了,岳迁和尹莫在厨房里收拾。岳迁说起自己的想法:“我过几天打算去青汝市。”
尹莫停下动作,“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岳迁摇头,“但我没有被禁足,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古纯在那边,即便我不靠警察身份,也能找她。”
尹莫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去。”
第140章 献祭者(32)
岳迁有些矛盾,一方面他想把尹莫带在身边,如果尹莫有危险,他能第一时间发现,可另一方面,带尹莫去找古纯,或许是主动接近危险,况且将老岳独自留在嘉枝村,如果那些无良自媒体又扑上来,老岳一个人招架不住。
“不要把我想成豌豆公主。”尹莫看出岳迁的心思,湿漉漉的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也不要把老岳想得太无助了,现在找到古纯比较重要。”
岳迁点点头,去青汝市不是说走就能走,他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趁这个时间,他打算多和村民们联络联络感情,真有个什么,大家也能关照老岳。像今天送泥鳅就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泥鳅可不是谁都能轻松抓到的,他送出去,也算是方便了大家。
入夜,老岳已经洗漱好了,正优哉游哉地看浮夸谍战片,瞧见岳迁和尹莫出门,“今晚又去小尹家加班啊?白天不够你们忙,晚上还要做纸扎,辛苦噢!”
岳迁脸一红,身旁的尹莫却低声笑了声。生怕尹莫露馅儿,岳迁赶紧将他推到院子外,回头对老岳说:“我手艺不行嘛,尹莫给我补个课,爷,你快来把门锁上,有任何动静都别开啊。”
“还要你来叮嘱!”老岳不情不愿地离开电视,一步三回头,在岳迁的再三催促下,才加快步子,“你们也别搞得太晚,该睡觉还是要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
老岳将门锁上,岳迁轻轻吐了口气,一抬头,尹莫站在路灯下,冲他笑得不怀好意。他走过去,拳头撞在尹莫肩上,“你别笑!”
“我手艺不行嘛,尹莫给我补个课。”尹莫学他的语气揶揄道。
“你这人!”岳迁走得飞快,“有完没完!”
这阵子和老岳住一块儿,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老房子老床,动静一大就大声抗议,老岳又是那种没什么隐私意识的老辈子,岳迁和尹莫亲个嘴都生怕老岳突然出现,空气突然安静。
要不说岳迁年纪轻轻能当上重案队的副队长呢,他应变能力太强,转头就想出个招,说这都跟尹莫做白事了,纸扎却怎么都做不好,只好晚上花点时间,让尹莫指导指导。白事的东西,总不好搬到岳家来,加班太晚也影响老岳休息,索性加班的时候就睡在尹家,反正有尹莫在,也不怕尹家那处处纸扎的环境。
老岳一点没怀疑,从不知道乖孙所谓的加班,是和尹莫加另一种形式的班。
夜深人静,村里是真没什么动静了,尹家动静却不小,中途岳迁突然想起尹莫自称豌豆公主,很没素质地笑了场,他一抖,尹莫就没绷住。
岳迁继续没素质地点评,“你这是豌豆射手吧?”
尹莫:“……”
白天,两个人都忙了起来,岳迁不打算让叶波知道自己要去青汝市,叶波肯定会为他遮掩,但叶波的立场,应该阻止他,他不想让叶波为难,最好的办法就是隐瞒。但他过去也不是单打独斗,需要王教授他们的帮助。
岳迁给王教授通了次话,王教授的声音很疲惫消沉,从话语中,岳迁听得出他希望自己能去,他也隐晦地表达了自己会想办法和研究组汇合。
王教授叹气道:“我做了一辈子科研,从未遇到这么棘手的事,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如果有些人有近似神的力量,那我们拿什么和他斗?”
岳迁现在不想讨论神和人的问题,的确,异能的存在是客观的,但异能似乎被制约,拥有异能的人也极其稀少,现在就将异能和神划上等号,那很多事都不用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