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不是还要检查吗?懒得跑来跑去。”岳迁冲叶波挥手,“叶队,我今天陪徐头儿。”
尹莫推着床回来时,岳迁已经和徐头儿聊起来了,徐头儿和很多这个年纪的老男人一样,很喜欢追忆自己年轻时的英姿。他说起重案队刚成立的时候,说起自己卧底,说起那一次次要命的抓捕行动,说起……曾经美满的家庭。
岳迁看到徐头儿眼睛红了,但倔,只是趁着抹脸的时候,将眼泪抹掉。
尹莫说:“你们接着聊,我要睡觉了,可以关灯吗?”
徐头儿忙说:“关,关。”
尹莫关灯,侧躺在小床上。陪护用的小床是折叠的,即便推到最大,也比较小,他的腿曲着,看上去睡得很委屈。
病房安静了一会儿,尹莫忽然说:“你们聊啊,你们不说话,太安静,我反而睡不着了。”
岳迁附和,“徐头儿,刚才说到哪里来了?你和刘局差点被人爆头,后来呢?”
“后来啊……”徐头儿笑了两声,过去的艰难险阻在这小小的病房里,绘制成了一幅让后来者瞻仰的画卷。
清晨,护士来查房时,尹莫已经将小床收好了,买来三个人的早餐,徐头儿今天的检查比较多,护士在病房给他做准备,诧异道:“徐爷爷,今天怎么这么配合?”
徐头儿不言不语,护士笑道:“这样才对嘛!走,检查去了!”
“你们昨天聊到几点?”尹莫问。
岳迁昨天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胃口很好,一边啃鸡肉卷一边说:“你不是醒着?”
“后来睡着了。”尹莫想了想,“你们开始说家庭的时候。”
徐头儿起初不愿意提到妻儿,但说得越多越是动情,他在黑暗里向逝去的至亲忏悔,要说他这一生有什么最遗憾,那就是没有陪伴过他们,没有尽到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我希望你,叶波,还有晓军,小曾他们,不要像我一样。”徐头儿低喃道。
“放心,我不会。”岳迁看着小床上蜷缩的身影,“我会尽到丈夫的责任。”
“你真睡着了?”岳迁狐疑地问。
尹莫眼神清澈无辜,“真睡着了。你是不是说什么了?”
岳迁大口咬着鸡肉卷,用力摇头。
上午,王教授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研究组的其他人,他们带来的消息是毕月佳现在非常危险,她有强烈的自杀倾向,必须时刻有人盯着。
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异能为什么消失,研究组尚无头绪,现在药物、心理医生都救不了毕月佳,她知道自己推动李楔等人杀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求生欲。
岳迁斟酌了一会儿,将自己昨天晕倒之前的想法告诉王教授,王教授听完脸色凝重,“你觉得毕月佳的异能并不是她在极端的痛苦中自发出现,而是有人将异能‘放’在她身上,她的人格因此被改变,现在那个人为了阻止我们研究深入,‘拿’走了她的异能?”
岳迁点头,“毕月佳本性纯良,她在被侵犯后确实没能很快走出来,但没有外力干预的话,耗费一些时间,她还是能振作,但在这之前,那个人就盯上她了,所以她才拥有异能。王教授,毕月佳的异能和尹莫不一样,尹莫是生来就有,毕月佳是后天的。现在毕月佳的情况差不多能佐证我的想法,她失去这种异能的支撑,回到自己的人格,她那样善良的人,根本不可能接受自己害人,且不止一个人,她当然会崩溃。”
王教授思索道:“她的崩溃也是幕后者想看到的,她这样,我们已经无法继续调查了,如果她最终自杀……”
“那么异能的来源也能被彻底抚平。”岳迁说:“这恐怕就是她被选中的原因,她太善良也太单纯,与之相伴的是脆弱,承受力差,她可以被轻易击碎。”
王教授沉默了,毕月佳是他科研生涯中遇到的最大问题,然而这问题尚未解决,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王教授,现在除了毕月佳自杀,我还担心一件事。”岳迁正色道:“毕月佳现在被抛弃了,幕后者可能还需要,或者已经找到了新的实验者。”
说这话时,岳迁眼前浮现的是李沧云的面容,这两个女孩,有很相似的成长环境,性格也相似,遭遇虽然完全不同,但对于她们的打击是一样的。上次岳迁就试探过李沧云,但李沧云似乎并没有异能。
王教授长叹一声,“如果是这样,那在新的异能者出现之前,我们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
岳迁斟酌再三,还是没有将李沧云说出来,“毕月佳还要辛苦王教授你们时刻关注着。”
“这个你放心,我们至少会从物理层面对她进行全方位的保护。”王教授保证。
输了一上午液,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叮嘱注意身体,又拿徐头儿说事,“你看他,他就是年轻时不注意身体。”
徐头儿一把将医生的手拍掉,医生不生气,反而夸了徐头儿两句,说他今天很配合。
昨天徐头儿没能请岳迁吃桃子,见他要走了,赶紧将桃子拿出来,尹莫拿了俩,给徐头儿和岳迁一人削了个,徐头儿拿着吃,咬两口,背过去擦了擦眼睛。
“徐头儿,好好养病。”岳迁抱了抱他的肩膀,“我呢,还要回去查案,就不能一直陪着你了。等案子结束了,我再来看你。”
“好,好。”徐头儿将他们送到楼下,岳迁和尹莫上了车,他还看了好一会儿。
叶波想让岳迁再歇歇,但岳迁吃了个午饭,就回到重案队了,被他监督的尹莫也尾巴似的跟在后面。一到重案队,岳迁找叶波问雪林豪庄那边的排查进展,尹莫则跟回家似的,捣鼓起队里新买的咖啡机。
李沧云的毛绒娃娃在雪林豪庄丢失,这条新的线索很重要,昨天叶波立即就安排人手调查,捡走娃娃的人可能就是凶手,而他是个对雪林豪庄很熟悉的人,不是在那里工作,就是经常出没于那里。但这项调查进行得很困难,没人承认捡走了娃娃,且那些老板、店员、常客,似乎都没有动机。
岳迁想了想,“周圣峰这阵子有什么动向?”
“这个老东西有点意思。”叶波说:“周晶萃死了,他的工作生活基本没有被影响,好像唯一对他来说有点麻烦的是,他老婆罗维灿一直在找他麻烦,他现在躲罗维灿躲得远远的。”
重案队围绕周圣峰做了一系列调查,他最大的污点就在于婚外情,有私生子,而在工作上,他是个无可指责的好校长,如果没有他,合星中学不可能有与南合一中等老牌重点中学竞争的实力。
岳迁又问:“周锐熙呢?”
“这小子,比他老子还舍不得周晶萃,我看他对这个姐姐还是有点感情在。”叶波说:“怎么,你想再去找他?”
岳迁坦白,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抓哪条缰绳了,周晶萃案乍一看线索很多,但每一条都是查到半路打结,哪条的结稍微松一点,就接着捋哪条。
周锐熙目前的行踪在警方的掌握中,他经常在合星中学周围转转,对周晶萃的离世很是伤感,结合他之前的言行,他的伤感像是演技拙劣的一出戏。
岳迁觉得,突破口只能从周锐熙身上找了,他是被蒋善礼找来的混混打过的人,他对周晶萃这个姐姐,有很扭曲的情感,一方面恨她,一方面又希望得到她的承认,博取她的好感,乌小星出事那段时间,恰好是他最关注周晶萃的时候,也许,他知道一些他自己并不在意,或者没有意识到重要性的东西。
岳迁出发去合星中学,尹莫跟了上来,但中途尹莫就要下车,岳迁莫名其妙,“你不跟我一起?”
尹莫笑他:“这么粘老公啊?”
岳迁砰一声关上门,喂了尹莫一脸尾气。
周锐熙果然在合星中学外游荡,岳迁出现时,他看了眼就跑,岳迁将他追回来,“我发现你和你姐还挺像。”
周锐熙不知道岳迁打的是什么主意,警惕地说:“你又想干嘛?什么像不像的?”
岳迁说:“你很讨厌周圣峰,你姐也不喜欢他,你更讨厌蒋善礼,我本来以为你姐和他是好友,但现在看来,你姐也挺瞧不上他。”
周锐熙眼睛马上就亮了,“本来就是!一个老登儿,一个小杂粹,我看他俩才是父子!”
“嗯?你的意思是,周圣峰和蒋靓有一腿?”岳迁问。这两人的关系确实有些微妙,说得好听叫红颜知己,说得难听是狼狈为奸。
“那,那也不是。”周锐熙挠挠头,“老登儿喜欢年轻的,嫩的,蒋靓就算是学校出来的,也不是他的菜。”
“学校出来的?”岳迁问:“什么意思?”
周锐熙惊讶,“你不知道蒋靓以前是合星的老师?”
“知道,但你强调‘就算是学校出来的’……”
周锐熙愤愤地说:“那个老登儿,专门搞学生,恶心死了,还为人师表呢!”
第126章 献祭者(18)
周圣峰搞学生?岳迁神经顿时绷了起来,此前重案队并未获取这条线索,假如周锐熙说的是真的,那是否是周晶萃案的又一个突破点?
“是哪个学生?你从哪里听说的?”岳迁问。
“哪……”周锐熙被岳迁的反应吓到了,结巴起来,“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听,听说!”
岳迁逼近,“听谁说?”
周锐熙汗水直冒,“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他没有搞学生,都是我口嗨,我很讨厌他!”
岳迁冷冷盯着周锐熙,“你觉得你这么说,我会信?”
“你,你不信那是你的事,我胡说八道,你们警察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啊?哈哈哈哈——”周锐熙还没有哈完,下半张脸就被岳迁捏住了,他惊恐地瞪着眼,想挣脱,但岳迁手劲太大,他的舌头都快被挤出来,喉咙发出干哑的吼声。
“我……我说……咳咳!”
岳迁松开手,“你少给我耍花招。”
周锐熙满脸怨气,怨岳迁,似乎也怨自己话太多,他揩掉从嘴角溜出来的口水,缓了会儿,“我可以说,但,但你不能告诉周圣峰是我说的,不,不然我们母子的日子没法过了!”
岳迁皱眉,“你听你妈说的?”
周锐熙烦躁地点点头,“我妈有次和他吵架,我听到了。”
周锐熙的母亲阿薇年轻时是空姐,生下周锐熙后就没工作了,一直被周圣峰养着,周圣峰给她的任务就是将周锐熙教养成才。然而周锐熙烂泥扶不上墙,周圣峰对他们母子彻底失望,外面的小三小四越来越多,还又生了个儿子。
小儿子出生后,阿薇和周锐熙备受冷落,虽然现在阿薇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周圣峰钱到位,她根本不在意周圣峰有多少女人多少儿子。但刚知道周圣峰有小儿子时,她也是气愤发疯过的。
说起那时候的阿薇,周锐熙觉得很可怕,他见过另一个女人如此歇斯底里的丑态,周晶萃的妈,罗维灿,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妈也变成这样,可是他毫无办法。阿薇在外面雇了几个侦探,跟踪调查周圣峰,查他还有多少人,在家天天打骂周锐熙,说要不是他没出息,周圣峰也不会抛弃他们母子。
周锐熙也知道自己蠢,没有达到周圣峰的期望,可阿薇那样责骂他,他委屈得不行,动不动就和阿薇作对,闹离家出走的把戏。
但后来,他离家出走途中偷偷溜回家,看到了周圣峰险些杀死阿薇的一幕,吓得腿脚瘫软,从此再也不敢跟周圣峰作对,发誓对阿薇好一些。
“周圣峰差点杀死你妈?”岳迁立即问:“怎么回事?因为你妈知道那个学生是谁?”
周锐熙哆嗦着点头。
他已经记得不离家出走的原因了,跑了一周,阿薇也没找他,他玩得没劲了,钱也花完了,但不想示弱,趁着天黑摸回家,打算偷一点算一点。但还没进院子,他就看到周圣峰的车停在外面。
周圣峰回来了!他心中大喜,周圣峰肯定是想念他这个长子了,他早就跟阿薇说过,周圣峰还是在意他们母子的,人这不是就来了吗!还是晚上,晚上可是发生好事的时机啊!
他兴奋地靠近,正想开门,突然听见一阵东西被摔碎的声音,接着是女人的哭声。他一下子僵住了。周圣峰难道是回来吵架?
这些年来,周圣峰经常和阿薇吵架,这般情形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每次吵架,他都退避三舍,不让周圣峰看到,也不去触阿薇的霉头。
但他需要钱,今晚他必须进屋拿到钱。他们吵他们的,他拿他的,他们吵得越凶,就越不可能注意到他。
他翻墙而入,又从后面的花园翻上二楼,进入阿薇的房间,周圣峰和阿薇的声音清晰地从一楼传来,他翻阿薇的抽屉翻得三心二意,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巴掌,接着是一阵闷响,夹杂着阿薇尖叫救命的声音。
他不动了,冷汗打湿衣服,周圣峰居然在打阿薇?而且打得很重?以前他们吵得再厉害,周圣峰都没有动手过,在他的认知里,周圣峰就不可能打女人!
他胆战心惊地挪到门口,挪到走廊上,只见周圣峰抓住阿薇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砸在桌子上,地上墙上已经有血,周圣峰一松手,阿薇就跟断气似的倒在地上。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犹如铜铃。
“我给你吃,给你穿,钱也没少过你,你居然敢查我的事?”周圣峰语气中是周锐熙从未听过的戾气,“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以送走你。”
阿薇可能被打怕了,抓着周锐熙的裤子苦苦哀求,“我不敢了,我没有去见过那个孩子,我再也不会联系侦探,圣峰,你放过我!”
周圣峰沉默,这几分钟,对周锐熙来说简直有一年那么长,他不敢呼吸,生怕周圣峰发现他。同时他又满头雾水,他们说的是谁?孩子?什么孩子?周圣峰又有孩子了?
大约念着旧情,周圣峰将阿薇拉了起来,周圣峰警告阿薇,今后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就把她和周锐熙送出国,断掉资金来源,让他们自生自灭。阿薇不断点头,保证没有下次。
周圣峰回去了,周锐熙听到阿薇的哭声,终于没忍住下楼,小声喊道:“妈!”
阿薇看到他,脸色突然变得惊恐,“你怎么在?你听到了?周圣峰看到你没有?”
“没有,我一直躲着,妈,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打你?”说着,周锐熙哭了起来,他虽然混账,但从小被阿薇带大,他是心疼阿薇的,见他真情流露,阿薇也没忍住,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起初,阿薇不肯说周圣峰到底因为什么打她,周锐熙问得急了,她就哭,“你知道了,周圣峰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