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里……没什么亲戚,家境也一般,我记得她有个爷爷,父母都不在。跳下来就死了,抢救都没抢救,遗体情况很糟糕,她这种情况,其实不该把遗体摆在灵棚里,但她爷爷舍不得,非要摆,周围邻居不满,但看在她那么年轻,这一家子太可怜的份上,都忍了。”
尹莫说的时候一直皱着眉,他说了很多多余的话,岳迁看得出,他是在尽量回忆,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停下来,他可能想不起接下去的事。
但这更怪了。
女孩为什么自杀,据说是学校竞争太激烈了,她是从青溪县考进合星中学的,当时还拿了奖学金,这笔钱对她来说很重要。她成绩一直很好,即便是在学霸云集的实验班,也能排在前列。她周末从来不回家,抓紧时间留在学校上自习。但到了高三,不用学新知识了,排在她后面的同学通过努力或者别的什么追赶了上来,她的排名渐渐下滑,期末考的排名很不尽如人意。
于是在春节来临之前,她从六层高的老楼一跃而下。
尹莫接过一些青少年白事,基本都有老师同学到场,但那个女孩的白事,他没有看到她的老师同学。
白事的最后一个晚上,女孩的爷爷泪眼婆娑地抓住尹莫的手,将女孩的遗物,一个紫色透明小熊手机链递给尹莫,求他让自己再和孙女说两句话。
尹莫虽然有和居叶伟一样的能力,但没有和旁人说过,连青姐都不知道,更没有在白事上用过。他很诧异,女孩的爷爷怎么会知道他能请灵?
他问:“爷爷,你听谁说的?”
老人只是哭,“求求你小尹,让我再见她一面吧!她一定有话对我说,她到底是为什么寻短见!”
尹莫自诩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如果是现在,他肯定不会答应,但就如此时回忆起来一样,当时的感觉云里雾里,他似乎是稀里糊涂答应了老人。这个冒失的决定,差点要了他的命。
岳迁紧张起来,“请灵时出事了?”
尹莫很难解释当时的状况,点了点头。他已经很久没有让灵魂附着在自己身上开口了,也许是生疏,也许是女孩死得非常不甘心,他在感应到女孩灵魂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妙。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和他全无交集的女孩,居然是冲着他来的。他正在请灵的状态,神识完全开放,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女孩占据了他的身体,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他的意识猛然被拉入泥沼,疯狂挣扎,却无法摆脱。最后,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他听见青姐正在着急地叫他,睁开眼,天已经亮了。他还是在灵棚里,但花圈、棺材、火盆,还有女孩的遗像已经拆走了。
早上8点,女孩已被送去殡仪馆等待火化,女孩的爷爷此时也不在灵棚里。
尹莫一阵茫然,“青姐,我刚才……是怎么回事?”
“你晕倒了呀!”青姐松了口气,说他太累了,凌晨他突然人事不省,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女孩送走后,灵棚本来要拆掉,但他还躺着,青姐便决定等他醒了再说。
请灵的事,青姐全不知情,尹莫也不想问她。那天,尹莫觉得自己浑浑噩噩。青姐很担心,想送他去医院看看,他拒绝了。团队其他人都已撤退,他还等在楼下。下午,女孩的爷爷从殡仪馆回来,怀里抱着骨灰盒。因为夜里的事,他对女孩有些忌惮,立即专注地感应,却没有察觉到女孩的灵魂,她好像彻底不存在了。
老人见他还在,上前感谢,但他明显感觉到,老人和夜里那个歇斯底里的爷爷不一样了。他万分疑惑,提出送老人上楼,老人点点头,再次道谢。
家里的一切都很陈旧,老人将女孩的骨灰盒放在桌上,又把女孩的紫色小熊手机链放在骨灰盒旁,说过阵子带去祖坟下葬,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女孩的事。
老人的儿子走得早,媳妇早就没有音讯了,他把女孩抚养大,女孩懂事,学习一直很刻苦,生活上很节俭,那个手机链似乎是个幸运物,能保佑她考出好成绩,女孩才买,一直挂在手机上。
老人擦了擦眼睛,叹气道:“早知道就不让她去合星中学了,学校好,竞争也大,哎——”
老人的话语间,没有夜里的不甘和怨怼,是因为他已经和女孩的灵魂对过话了吗?可是女孩当时的情况……尹莫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试探着问:“爷爷,她跟你说了什么?”
老人很是惊讶,伤感道:“她都走了,我哪里见得到她啊。”
尹莫忍不住了,“你不是让我请灵吗?”
老人说:“请灵?什么请灵?”
尹莫没有再问,仓促离开。之后,他回家睡了两天,再回忆这件事,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他怀疑自己根本没请灵,更没有差点被女孩害死,但是那种窒息的感觉如此深刻,他无法完全将那看做梦或者别的假象。
更奇怪的是,他很快地遗忘这件事,若不是这次的案子和合星中学有关,他真的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岳迁听完,比尹莫更加困惑,“你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尹莫摇头。
岳迁想了想,“有人想要害你,借那个女孩来害你,但最后没有成功。你不是说你记忆一直有问题?”
说完,岳迁愣了愣,不止是尹莫,他的记忆也不是那么完整,他想不起做蓝色绣球送给尹末的事。
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岳迁问:“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尹莫摇头,“我记不起来。”
岳迁说:“你今天是想来打听女孩的事?”
尹莫承认了,回南合市之前,尹莫绕道去了青溪县,女孩的家就在那里,但是循着记忆找到搭灵棚的街道,住在那儿的人说老人早就搬走了,似乎已经过世。
岳迁说:“女孩的事我来查,你暂时别插手。”
尹莫不干,“线索是我这个线人提供的,你让我别管?”
岳迁皱眉,他不认为尹莫经历的是一场幻觉,有人想害尹莫的话,尹莫现在查那个女孩,说不定会再次遇到危险。
“那你等我消息。”岳迁说:“我的身份怎么都比你查起来容易。”
三年前,合星中学高三实验班的学生因为学业压力自杀,这不是一件小事,甚至比乌小星自杀影响更大,而且当时周晶萃也在合星中学。
岳迁将这条情报汇报给叶波,叶波马上警惕起来,然而调取派出所的出警记录,居然没有查到。最后是在青溪县局查到一份各项信息都吻合的死亡证明。
女孩叫敖春晓,18岁,1月22日坠楼身亡,排除他杀。
岳迁给尹莫看敖春晓的照片,尹莫确定道:“就是她。”
近年来学生跳楼的事并不少见,有的因为学业,有的因为遭受霸凌,有的因为家庭不睦,每次发生这样的事,就会在网上引发广泛讨论。但敖春晓作为合星中学实验班的学生,走得无声无息,这很不正常。
岳迁进入校园,向高中部的教学主任了解敖春晓。听到这个名字,主任起初没反应过来,岳迁提到三年前,跳楼,主任脸色顿时白了,“你是说,实验班的那个学生!”
岳迁问:“她为什么跳楼?合星这边有什么说法?”
“这个……”主任犹豫道:“敖春晓的事,我们也很遗憾,她出事应该更多是家庭原因。”
“家庭?”
“是,是。你们是不是听说,敖春晓是学习压力大,才跳楼?其实真不能这么说,我们合星一直很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有心理专家坐镇的,谁要是觉得自己有心理问题,或者老师发现谁最近状态不好,都会请心理老师帮忙。”
主任说着说着,居然介绍起合星中学的心理健康体系。岳迁没打断,顺道了解也行。
主任的核心意思就是,高三实验班压力虽然很大,但校方已经竭尽所能帮助学生们了,敖春晓成绩退步,在高三这一年是很常见的,实验班那都是尖子,高一高二成绩差一点,只是因为还没发力,高三一醒悟,成绩马上就追上来,而像敖春晓这样一开始就勤奋的,到最后往往会缺少马力。老师知道她心理负担大,找她谈话,她也表示自己没问题。在校期间,敖春晓没有任何自伤行为,和同学相处也都很融洽。
“她是放假后在自己家里出的事。”主任强调“放假”、“家里”,“可能家里给了她很大的负担吧,这个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岳迁明白过来,如果敖春晓是在合星中学自杀,那视频照片恐怕早就满天飞了,媒体也不会放过。但她是春节前在老家青溪县跳楼,那就和学校没有关系。青溪县老人多,没几个人知道她在那么好的高中读书。开学后,她都死半个月了,学校用点公关手段,这事也就过去了。
岳迁说:“敖春晓那一届的学生档案呢?我看看。”
主任警惕道:“这,没必要吧?”
岳迁看着他,“没必要?你怕我找他们核实?”
“那没有那没有!”主任局促地说:“你看大家都毕业了,再问这些不太好。”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岳迁说:“合星中学这都牵扯到多少起学生自杀了,敖春晓一个,乌小星一个,再加上现在周晶萃的命案,我不得好好查清楚?周晶萃还是你们校长周圣峰的女儿。”
主任吓一跳,“那,那你看吧。”
一同来的队员将学生档案全部翻拍下来,之后的调查可能有用。岳迁则找到敖春晓当时的班主任靳老师,她很年轻,是合星中学的青年骨干,敖春晓是她作为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
得知警察是来了解敖春晓,靳老师眼神有些躲闪,愧疚地低着头,“敖春晓可惜了,如果我当时更有经验一些,结局可能不一样。”
敖春晓高一高二时很开朗,她虽然是班上最努力的学生之一,但活动也积极参加,不是那种躲起来偷偷学的学生,喜欢给同学讲题。一开始,靳老师根本没想到她会有心理问题。但到了高三,实验班的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像是一下子长醒了,拼命学习。敖春晓的排名确实下降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考不上好大学,她待的可是重点中学的实验班。
靳老师察觉到她的消沉后,想带她去和心理老师聊聊,但她拒绝了,笑着说自己会调整心态,不想向别人袒露内心脆弱的一面。那时靳老师的经验还不足,看敖春晓说话时是笑着的,也就由着她去了。期末考,敖春晓发挥不理想,靳老师又找她谈了话,让她寒假好好放松一下,她也答应了。没想到那次竟是最后一次见面。
靳老师说,为了不影响班里的同学,领导让她不要告诉大家敖春晓自杀了,自杀这种情绪在高三生里很容易蔓延,最后一学期压力本就大,万一有学生效仿,那就麻烦了。敖春晓是县里的学生,放假后和大家都没有联系,靳老师告诉大家,敖春晓转学了,直到高考完,才有部分学生知道敖春晓已经过世。
岳迁问:“敖春晓成绩退步的那个学期,有没发生过别的事?”
靳老师明显顿了顿,不自在地理头发,“没有。”
“真的没有?”岳迁说:“比如人际关系上的问题?”
靳老师瞳孔轻轻收缩,还是说:“不会,她一直是个好学生。”
靳老师有隐瞒,岳迁看得很明白,但此时似乎很难让她说实话。
随后,岳迁又去了合星中学的心理咨询室。如教学主任所说,合星确实在保护学生心理健康上投入了大量资金,心理咨询室在艺术楼,跟外面的心理诊所似的,常驻的心理老师有三位。岳迁打听敖春晓有没有来求助过,其中一位老师神色有变,岳迁看了看墙上的介绍,他叫余加。
“敖同学,我有印象。”在岳迁探寻的视线里,余加说,当初靳老师来找过他,说敖春晓因为成绩有些消沉,但不肯来做心理辅导,余加没开解到敖春晓,反而开解了靳老师几句,大意是不愿意来的学生不要强迫,不然会适得其反。
敖春晓自杀后,校方虽然在学生中尽量封锁消息,但给高三初三老师,还有心理老师紧急开了几次会,让大家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余加说,那半学期,他明显感到忙了很多。
但余加对敖春晓的记忆也仅有这些,他强调自己没有直接与敖春晓对过话。
离开合星中学时,岳迁在路边放了好一会儿空,他觉得自己似乎偏离了正规。重案队现在是在查周晶萃案,调查都围绕着周晶萃展开,但他却在自杀的敖春晓身上花了很多精力。的确,敖春晓和乌小星有自杀这个共同点,而乌小星自杀的背后,有周晶萃的影子。但冷静下来一思索,他今天着急地了解敖春晓,最重要的原因是尹莫的话。
这个孩子的灵魂,险些杀死尹莫。而尹莫的这段记忆非常模糊。敖春晓会和尹莫能力的消失有关吗?和他们的穿越有关吗?他记不得蓝色绣球,是不是也能在敖春晓身上找到答案?
教学主任,靳老师,余加,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敖春晓的死上有隐瞒,她的灵魂真如尹莫见到的那样充满戾气和杀意的话,她生前经历过什么?不是高三的学业压力,那是什么?
忽然,岳迁听到喇叭声,回头一看,尹莫将车窗降了下来。
岳迁要回重案队开会,立即上车,做好后吐了口气,“敖春晓,暂时还没查到什么线索。”
“她和周晶萃的案子关联性不大吧?”尹莫问。
岳迁说:“现在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关联。”
“那你别管,我来。”尹莫说。
岳迁侧过头,“你来什么来?”
尹莫说:“怎么,你还能分裂出两个你,一会儿查这头,一会儿查那头。”
岳迁不服气,“不要小看岳警官的精力。”
“我不同意。”
“嗯?”
岳迁以为他要说这样太累了,心里还软了下,没想到人家下一句就是:“你要真能分裂,那就分一个出来和我谈恋爱。”
“……”好神经,但心情莫名轻松了点。
“那个易蹴,就校队那个成绩最好的。”尹莫突然换话题,“好像退出校队了。你说奇不奇怪?”
第120章 献祭者(12)
尹莫刚来这家小店时,店里坐着一帮体育生,看身上的衣服,应该都是校队的。这群人牛高马大,嗓门也不小,尹莫都不用刻意去听,他们就把话喂到尹莫耳边了。
“易蹴怎么回事?不是爱踢球吗?当初死皮赖脸要来跟着训练,现在不来了?”
“伤心吧,那个周晶萃不是他女朋友?死成那样,警察还找上门来了,是我我也休息两天。”
“周晶萃不也是槐哥女朋友吗?槐哥今天练得比平时还卖力!”
“哎你别说,他们仨这关系,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