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丽去年到底是不是存心害死吴汉成,现在已经得不到答案了,在吴汉成的证词里,张艳丽最后是承认了是她导致他落水。如果吴汉成没撒谎,那就确有其事。
“张艳丽那种需要被‘驱邪’的气场,说不定也是被影响,不然普通的老夫妻,怎么突然非要置对方于死地。”尹莫说:“他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这样玩弄?”
张艳丽已经死了,她的气场被干扰与否无从查起,但吴汉成还活着,也许会有突破口。岳迁回到派出所,提出对参与精神鉴定的专家做个暗中调查,钟所长很惊讶,岳迁很快明白,他有难处,专家是经过上级的审查派来的,案子也基本解决了,这时候去调查专家,派出所没有这个权限。
岳迁不为难钟所长,立即找叶波。因为岳迁,叶波全程关注这个不属于重案队的案子,岳迁一提出吴汉成行为上的蹊跷,叶波就理解,“四个专家,都是和我们有长期深度合作的,你小子,一来就怀疑自己人。”
叶波这态度就不像是要阻挠,因此岳迁也不着急。果然,叶波说:“自己人值得查,有问题清除出队伍,没问题今后合作得更放心。”
叶波安排完,又看了看岳迁,“怎么,还有话说?”
“叶队,詹还这个人,你怎么看?”岳迁说。
“哟,考起我来了。”叶波正色道:“金恺恩这案子没破,他就不能脱离我们的视线。他为了职场的地位不择手段,也许他和金恺恩当初在惠克科技的事,比我们现在了解的更复杂。”
岳迁说:“吴汉成眼中的詹还毫无缺点,派出所那边目前对詹还的调查不够充分。”
“我知道,正在查他,吴汉成就认罪了,调查终止。”叶波问:“你想继续查?”
“是。”
“行,我们来。”
岳迁正要走,叶波将他叫住,“不管专家、詹还有没有问题,张艳丽这案子明面上算是告一段落了,金恺恩案有条新的线索,想不想看看?”
岳迁立即折回。
“这条新线索还是你留下来的。”叶波敲着键盘,屏幕上出现曾皓星的脸,“曾皓星的父母以前在毕家的工厂工作过。”
第90章 点火者(16)
重案队是在排查中发现曾皓星父母这条线索,它看上去和案件关联不大,但金恺恩死得蹊跷,死前又似乎正在为了曾皓星而改变自己,叶波便觉得,这条线索不可以忽视。
曾皓星父母是典型的工厂人,不到二十就进了当时的国营大厂当螺丝钉,后来大厂转型,老工人们一个接一个被淘汰,曾皓星父母毅然决定出来闯一闯。不过说是闯,其实也是去小一些的民营工厂继续当螺丝钉。
他们去的便是毕家的工厂,民营工厂辛苦得多,但他们有技术有经验,很快赚的就比以前那点死工资多了。他们在毕家的工厂干到退休,但一直都住在原来的厂区职工楼,曾皓星算是不那么典型的厂二代。
岳迁脸上浮现出曾皓星的脸,她在说到金恺恩的追求时似乎很困扰,一个她,一个毕月佳,实际上都是男性追逐的受害者。毕月佳受到的伤害是切实的,郭心孝(哈皮)侵犯了她,她身心俱损,至今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曾皓星倒是没有受到实际伤害,但她并不喜欢金恺恩,而金恺恩放弃惠克科技的正式工作,去当日结工,和流浪汉混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个正常人,被这种人追,曾皓星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带着线索,岳迁又一次来到曾皓星工作的化妆品工厂。
“凶手找到了?”看见岳迁,曾皓星主动问。她穿着连体操作服,头发被包起来,全身只有未施粉黛的脸露在外面。
“还没有。”岳迁说:“不过有点新线索。”
曾皓星皱眉,“你来找我,这新线索和我有关?”
岳迁点开毕家工厂的照片,“你父母在这里工作过吧?”
“什么意思?怎么查到我爸妈头上去了?”曾皓星很是不悦。
“你知道哈皮吗?原名郭心孝,住在日结街的流浪汉。”
“谁?没听说过。”
岳迁发现曾皓星越来越不耐烦,这很正常,一个和案子完全无关的人,被反复提问,态度能好到哪里去?但也有一种可能,和案子有关的人,用不耐烦掩饰诸如心虚、紧张等情绪。
“金恺恩和他关系不错,准确来说,金恺恩帮助过他,他是金恺恩的小弟,但两年前,他失踪了。”岳迁道。
曾皓星疑惑道:“所以是另一起案子?金恺恩的熟人不见了,我应该知道他上哪去了?”
“这个人还有点别的问题,和毕家。”岳迁又给曾皓星看毕月佳的照片,“这个女孩儿你认识吗?”
曾皓星看了眼,“啊,你说她。”
“认识?”
“厂里的小公主,谁不认识?”
曾皓星的语气有些轻蔑,仿佛不大看得上毕月佳这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
“小公主?怎么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岳迁问:“谁取的?”
“谁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这么叫。”曾皓星无所谓地抬了抬肩膀。比起父母后来去的民营工厂,她更喜欢大得像一个小镇的国营工厂。她从小住在里面,甚至连上学看病都在里面。她一度天真地认为,自己永远都不用离开这个小世界,等她长大了,就和父母一样去工厂里工作。
在她小时候,国营大厂的福利是很好的,所以当厂子越来越不景气,大批工人离开,父母也另谋出路时,她内心非常舍不得。父母找到了新的工作,她去看过,是一个很小的工厂,除了工厂本身,似乎没有别的什么了,倒是有一排员工宿舍,但父母不用住在那里,他们一家三口还是住在国营大厂分的房子里。
她对毕家的工厂没有太多感情,父母起初还打算托关系,让她今后也进厂做工,她不肯,虽然折腾来折腾去,现在还是当了工人。
对毕月佳,曾皓星只有“小公主”这个概念,老板一家将她当做掌上明珠,她的未来和他们这些工厂子弟是不一样的。说来滑稽,老板很像现在那些在朋友圈晒孩子的家长,觉得自家女儿完美,想让所有人都看看,逢年过节总喜欢让毕月佳到厂里表演节目,亲手给工人送福利,将这当做亲民的方式。
曾皓星嗤之以鼻,且不说毕月佳又不是什么绝世佳人,谁稀罕看老板的女儿跳舞?不如多给工人放点假,多发点钱。
岳迁听了曾皓星一通抱怨,感觉有些古怪,即便说起金恺恩的纠缠,她都没说特别难听的话,怎么提到不熟的曾皓星,她就突然恶语相向?
金恺恩已经死了,倒是可以考虑人死为大,她不愿意将话说得太过分。至于毕月佳,曾皓星说的时候像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嫉妒。
毕一役还没离开南合市,当岳迁问到曾皓星时,他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这是小星吧?”毕一役看着曾皓星的照片,“月佳跟我说过,小星是她的好朋友。”
岳迁没提曾皓星对毕月佳的形容,“是吗?她们是怎么认识的?”
毕一役想了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次还是我逼问月佳半天,她才说。”
有一年春节,毕一役回来得很早,正好遇到自家工厂准备联欢会。他对联欢会有阴影,小时候经常被弄去表演节目,进入叛逆年纪后,他每次都躲,读大学、实习后更是有理由,总是在联欢会后才回来。但经历了社会的拷打,他成熟了,愿意早点回来为父母分忧。结果那年,毕月佳成了舞台上的女神。
毕父是国营大厂出身,对传统很是坚持,重要的节日一定要搞联欢会,也不管对年轻工人来说是不是负担。毕月佳初中时就被要求表演,毕一役是知道的,也知道毕月佳不愿意。但有什么办法,他也表演过,现在轮到妹妹接班了。
前些年,毕月佳总给他吐槽,说很讨厌联欢会,还发自己出洋相的照片给他看,兄妹俩一起爆笑。这一年,毕一役想现场看看妹妹献丑,但登台的妹妹化着精致的妆,落落大方,看上去并不讨厌舞台,跟个仙女儿一样。
毕一役第一想法是,遭了,妹妹肯定谈恋爱了!不然她那么讨厌上台表演的人,这次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去年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老爸今年又强迫她上场,她就去扮小丑!小丑变成女神,场下一定有她喜欢的人看着!
毕一役着急起来,工厂联欢会,坐在下面的都是老工人小工人,他虽然也是工厂子弟,但怎么都不希望妹妹嫁给工人!他准备了一肚子话跟妹妹讲道理,哪知道刚到后台,就听说毕月佳跟人走了。他更加确信,妹妹就是谈恋爱了,妹妹被鬼火少年骗走了!
联欢会持续到晚上,毕一役怒气冲冲守在家门口,终于等到回来的毕月佳。她的脸上还留着精美的妆,衣服换成漂亮的大衣和裙子,手臂上挂着大包小包,显然是刚约完会回来。
“哥?”毕月佳吓一跳,“大晚上你不睡觉,蹲在这儿干什么?”
毕一役阴森森地盯着她,“我倒要问你,干什么去了?”说着抢过毕月佳的购物袋检查。
毕月佳大叫起来,“哥,你有毛病啊?走开走开!”
兄妹俩在门口拉扯,毕一役艰难地检查完,都是衣服、化妆品、玩偶,和男性有关的东西是一个没有。但这并没有打消毕一役的顾虑,妹妹肯定给鬼火少年买东西了,鬼火少年已经拿回去了。
“说吧,是谁?”毕一役仗着自己已经是社会人,摆出长兄如父的态度。
不料毕月佳一下子笑起来,“哥,你装什么呀?”
兄妹俩感情很好,打打闹闹地长大,毕一役再怎么摆冷酷脸,也吓不着毕月佳。
毕一役一阵恼火,非要问出她和谁谈恋爱,毕月佳又惊又好笑,“我只是跳个舞逛个街,怎么就谈恋爱了!”
毕一役不信,两人吵了半天,毕月佳觉得毕一役小题大做,神经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说:“我没谈恋爱,也不认识什么鬼火少年,但我认识了个很会化妆的姐妹!”
这个很会化妆的姐妹就是小星,曾皓星。
毕月佳告诉疑神疑鬼的哥哥,今年她也很讨厌上台,而且随着年纪增长,更讨厌了。可是今年对厂子来说很重要,有不少大单,爸爸很重视,联欢会搞得特别盛大,她明白父母的辛苦,不想让他们失望,琢磨着化个好看一点的妆。但她平时就不怎么化妆,一窍不通,越化越难看。
就在她想要破罐子破摔时,曾皓星出现了,看她化了会儿,笑出声来。她很尴尬,还有点生气,但她知道曾皓星应该是某位工人的女儿,她从小就被教育,要待工人好,不可以轻易和他们发生争吵。
“你笑我,是因为我化得不好吗?”毕月佳问:“你会化吗?”
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曾皓星愣了下,有点不知所措,“我……”
“你一看就很会化妆!”毕月佳拉住她,仔细看她的眼线,“你化得好自然。”
曾皓星脸红了,“也没有……”
“你可以帮帮我吗?”毕月佳真诚地说着自己的难处,“我过几天就要上台了,化成这样,会成笑柄的。”
曾皓星犹豫了会儿,“那我教你?”
两个女孩就这么认识了,毕月佳在排练之余,跟着曾皓星学化妆,但她三心二意,手又笨,曾皓星不太有耐心,教不会就发火。毕月佳脾气却很好,一会儿耍赖一会儿哄,曾皓星答应正式表演的时候,包办她的妆容。
“太好了!小星你就是我的女神!”毕月佳欢呼道。
曾皓星叹气,“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没有鬼火少年的事!”见毕一役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毕月佳点开相册,给他看和曾皓星一起化妆、逛街的照片。
发现对方确实是女孩,毕一役这才放心。之后的春节假期,毕月佳和曾皓星出去玩过几次,每次都化着漂亮的妆。毕一役一方面感慨妹妹长大了,知道爱美了,化妆后的妹妹更好看了,一方面又很担心,漂亮的年轻姑娘,最容易招惹到不对劲的人。
此后,毕月佳似乎一直和曾皓星维持着友情,但毕一役回忆毕月佳出事之后,曾皓星和毕月佳的来往就少了。当时一切都太混乱,毕一役无暇关注妹妹的朋友,现在被警察问到,才想起曾皓星,觉得她们疏远也很正常,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平静地和一个精神病患者相处。
岳迁问:“你这里有她俩以前拍的照片吗?”
毕一役摇头,毕月佳虽然给他看过,但没有发给他,出事之后,他们检查过毕月佳的手机,印象中没有曾皓星的照片。
“手机还在吗?还有毕月佳别的电子设备。”岳迁说。
毕一役对警方的调查充满怀疑,但还是找来了毕月佳的旧手机,交给岳迁。至于别的电子设备,他说已经处理掉了。岳迁看了看那早就不能开机的手机,明白他有所保留。
重案队技侦组拿到手机后立即开始复原,最终找到了三张毕月佳和曾皓星的合影。
曾皓星看到照片时,脸色沉了下来,她抬起头,沉默地凝视着岳迁。
“你和毕月佳不仅认识,曾经关系还不错。”岳迁说。
须臾,曾皓星冷笑了声,“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你到底在查什么?一会儿是金恺恩,一会儿是那个流浪汉,现在又是毕月佳。你问我的那些问题,和金恺恩的死有任何关系吗?有关的我都回答了,至于毕月佳,我和她的关系是我的隐私,我有权利保持沉默。”
岳迁收起照片,“上次我没说毕月佳经历的事,但既然你们是朋友,你应该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金恺恩,他们之间有一个失踪的流浪汉,她疯了,金恺恩死了,金恺恩追求你,而你隐瞒和毕月佳的关系。”
“所以?我是凶手?我杀了金恺恩?”曾皓星笑起来,“岳警官,这是什么天方夜谭?是,我认识毕月佳,但这是段不愉快的经历,我不想说,有错?”
“不愉快?”岳迁道:“但毕月佳很珍惜。”
“哈?”曾皓星神情嘲讽,“因为她是小公主啊,小公主连一条狗都珍惜呢。”
曾皓星拒绝回答关于毕月佳的问题,岳迁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而且他也需要进一步理顺这些枝枝蔓蔓之间的关系。重案队目前的侦查重点毫无疑问是金恺恩案,一切要以此案为先,精神失常的毕月佳、失踪的郭心孝固然和金恺恩案有联系,但一旦过于关注,反而会偏离正轨。
另一边,重案队协助环南街派出所,围绕詹还、研美科技的客户、客户家属进行排查,发现有两个老人不知所踪。
郭卫民,70岁,九院退休医生,1月12号,他的女儿报警,称他已经不见一周。郭卫民妻子李文萍住在医院的家属院,李文萍也曾在医院工作过,但四十多岁就成了全职主妇。李文萍是詹还的客户,从去年4月就开始买研美科技的产品。
韩玉清,62岁,赏青酒楼老板,3月6号,他的丈夫万松报警称她失踪。韩玉清和万松从年轻时就开始做餐饮生意,现在拥有三个酒楼,主要做中老年的庆生宴,低收入者的婚宴等。韩玉清和万松都是詹还的老客户,但韩玉清买得较少,万松买的非常多,保肾、安神、调理肠胃,应有尽有。
老年人失踪,在大城市来说不算稀奇,这两起失踪案一直是接警的派出所负责调查,查到现在,也没查出什么门道来。
“你早就猜到有人失踪?”叶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