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宵严点点头。
他们之间的默契,根本用不着把话说完。
“过来。”梁宵严朝他伸手。
他屁颠颠跑过来牵住哥哥,被带着走到角落,面对面望着彼此。
“席思诚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杀了李守望?”梁宵严倚着矮柜,边问边把手从游弋的衣服下摆探进去,检查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游弋被摸得痒痒,倒也没那么紧张了,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软绵绵的肚子肉上,示意哥哥先玩。
“一段视频。”
“哥还记不记得,我差点被卖掉那天,你去救我,我们在山里碰到两个大学生?一个男生女生,那个男的脖子上挂着个相机?”
梁宵严沉下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捏他的肚子肉。
“他拍下来了?”
“嗯。”
“拍了多少?”
“……全过程。”
“所以那天晚上偷窥我们的不是二麻子?”
游弋塌下肩膀,将脸靠在他胸前。
“其实想想就知道了,如果是二麻子,那你和李守望打在一起的时候他应该会出来帮忙,那时候看到那个人一只袖管像空的,是因为他拿着相机,背影看不到那条手臂。”
“被我们发现后他就躲到远处,拍完了全程。因为角度问题,那段视频看不出你是在自卫和救我,只能看到你用电锯砍了李守望的头,包括后面小飞哥的爸妈进来,帮你埋了尸体,他全拍下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报警,却留下了那段视频。”
“没过几年你就在枫岛混得风生水起,他一直拿着那段视频企图勒索你,畏惧于知道你的手段不敢单独行动,就找到了席思诚头上。”
“席思诚拿到视频,杀了他。”
“我通过那个男生的身份辗转找到当年的女生,怕她手里也留有证据,盘问完才知道,女生完全不知情,男生那晚之所以在我们家门外,是因为女孩子猜测我们是被家暴逃出来的,她想帮我们,所以独自一人开车去城里报警,叫那个男生回去找我们。”
却不成想她的善意,反而给这两个穷途末路的孩子留下了把柄。
至于后来女生为什么没到,警察为什么没来,游弋没有再问,只觉得很……可笑。
原来老天爷有眼睛啊。
他能看到有人在做坏事。
那为什么别人对他们坏的时候老天爷视而不见,而他们被逼到绝境时犯下的一点“恶”,都要被这样阴差阳错地记录下来。
那么久远的事情,那么偏僻的水寨,几十年来连个外地的旅游团都没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偏要在那一晚降下个男生,为梁宵严原本一片光明的未来埋下颗定时炸弹。
“我知道他为什么没报警。”
梁宵严的呼吸刮过游弋耳尖,带着浓浓的疲倦,似乎也觉得造化弄人,上天不公,因为他是贱命一条,所以就往死里摧残。
“为什么?”游弋撩起眼皮。
“钱。”
梁宵严回忆:“我们出去埋李守望,钱掉在院子里了,回来就没了,我怕你难过没和你说,当时还以为是二麻子拿的,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个男生。”
五千块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他的穿着打扮和那个女生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阶层。
过来找他们也并非自愿,应该是受女生驱使,却无意间拍下凶案现场。
第一时间应该是想要报警的,但在院子里“捡”到了五千块钱。
如果报警这五千块就要上交。
如果不报警那么死的那个人还有这两个孩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他迅速逃离现场,并把想报警的女生也哄骗了回来。
“席思诚什么时候给你看的视频?”
梁宵严问完,没等游弋回答:“毕业答辩?”
游弋惊讶地瞪圆眼:“哥怎么什么都知道?”
梁宵严心想,因为我就那天没护住你。
“自己说,别总等我问。”
“嗷。”游弋扁扁嘴,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答辩之前,我自己在教室里做准备,我的电脑被他掉包了,我打开电脑播放ppt时,播放的就是那段视频。”
本来答辩就紧张,前一晚都没怎么睡着觉,电脑一打开弹出一段足够害死哥哥的证据,游弋那段时间被折磨得几乎精神分裂,耳边总响起李守望的惨叫。
“视频最后是一段话,完全梁雪金的口吻。”具体内容游弋已经不记得了。
“大致意思是他得了癌症,活不了几年了,故意制造了一场假车祸假装植物人迷惑你,如果我不听他的话,就把这段视频在北海湾码头的落成仪式上,当着所有记者媒体的面播放出去。”
到时候视频会传遍整个枫岛,没有人会去想前因后果,想梁宵严的苦衷,他们只能看到梁宵严小小年纪就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杀了自己的养父,还伙同邻居埋尸。
到时候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不止梁宵严,还有好心的小飞爸妈,都会遭受牢狱之灾。
梁宵严没作声,只是看着他。
在游弋说出那些话的同时,梁宵严耳边的声音就全都消失了。
楼上的爆炸,楼下的火,窗外的雨声还有保镖们的窃窃私语,都在弟弟扁起嘴巴的瞬间消失了。
他没作声,只是长久地看着弟弟。
游弋抬起头来,问他怎么了?
他垂下眼,心里想:原来不止27天……
原来针对弟弟的酷刑,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一个二十岁大学都没毕业的孩子,衣服上扣子太多都要哥哥给系的娇气包,要怎么面对这些呢?
毕业答辩是他迈入社会前最后一场重要的仪式,北海湾码头是哥哥给他的聘礼和成人礼,席思诚同时毁了这两样东西,不仅是要毁掉梁宵严,也是想毁掉他。
梁宵严一直觉得,十八岁和大学毕业,是游弋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时间节点。
小孩子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就像小船被猛地冲进大海,海中一切都未可知,是春和景明还是狂风暴雨,都需要他自己去探索。
风浪大了他会害怕,总是下雨他会处理不了。
而自己作为大人,作为家长,唯一能做就是给小船提供一片安全的港湾。
所以他光是给弟弟的未来做打算就撰写了一整本计划书,为他规避掉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伤害和风险,却不知道他自以为保护得好好的小船,早已被冲入无尽的深渊。
“怎么啦?”
游弋歪头,从下往上看着他,小狗似的眼睛瞪得很圆,眼皮湿漉漉红彤彤的,看得人心尖发软。
“怎么好像突然就不开心了?”
他怯怯的,小声念叨:“我也知道我被骗了很蠢,但是我当时——”
“你觉得我是在难过这个?”
梁宵严伸出手,将他的脸蛋托起来。
游弋的眼睛瞪得比小狗还要圆了,很懵懂不知所措的模样。
梁宵严要一辈子败在他这招屡试不爽的把戏上。
“我从没有觉得你有哪怕那么一丁点的不好,你长成什么样,我心目中的好孩子就是什么样。”
“我更没要求过你不能犯错,你要是事事都做得好,那还要我这个当哥的干什么?”
“但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
梁宵严的语气很悲伤很无望,凝视他的双眼仿佛两片粘稠的湖泊。
游弋张张嘴:“我……”
“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就是不和我说?”
他把弟弟拉到面前,和他鼻尖贴着鼻尖,明明是接吻的姿势,却在剖开彼此的心。
“你不和我说,好,可以。”
“那小飞呢?其他人呢?”
“这屋里二十多个哥没一个值得你信任吗?你就非要单枪匹马地去硬闯吗?”
“从小到大我没让你疼过,所以你要自己给自己找点苦头吃是吗?”
“我不是,我没有……但我……”游弋沙哑又可怜的声音听起来像哭了,“我不能说,我怕走到最后没路了……还要再搭进去一个人……”
“你想走到哪?哪里算最后?”梁宵严双手捧着他的脸,还要再逼问。
忽然,窗外螺旋桨声迅猛逼近。
“严哥!先饶了他吧。”小飞早就不落忍了,保镖男团也都是一副无奈又心疼的表情。
万万过来他们就要开始行动。
席思诚必须抓活的。
不然就凭那个老阴货的操性,绝对在楼外安排了别人捏着那段视频随时准备公开。
梁宵严红着眼,放开游弋,把外套脱下来。
一分钟后,他站到窗边,万万的飞机也已经逼近。
此时天色昏暗,浓烟弥漫,能见度非常低。
梁宵严直直越过窗户跳了出去,却不慎没抓到飞机下的绳梯。
游弋的尖叫声划破暴雨:“哥!!!”
喊声落下的瞬间,楼上一通急促又连续的枪声响起,仿若雨点一般乱枪射穿了梁宵严的身体。
游弋一秒变脸,冷静沉稳地按着耳麦:“他的位置确定了吗?”
万万答复:“五楼第六个窗口!”
与此同时,半空中被打成筛子的披着梁宵严衣服的长棍掉了下去。
席思诚意识到被骗,并且位置暴露,气急败坏地砸了窗户,迅速转身撤离。
梁宵严指挥所有保镖:“分成三队,两队从楼梯两侧攻上五楼,全力抓捕席思诚,另一队去梁雪金的房间,把他给我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