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她本来要去香港生的,但镇痛突然,她只能改来妇幼院生。
说香港那边有种剖宫产,生孩子一点都不疼。
还说家里找了阿姨,以后都是阿姨带孩子,她要上班。
说她怕疼、不会哺乳,到时候孩子喝奶粉,奶粉是什么牌子,非常好,不比母乳差。
等等。
章香萍边听边忍着疼,心里落泪,眼角也是泪。
她想同样是生孩子,怎么别人的孩子一出生就有这有那,她的孩子却什么都没有——婴儿床?狗屁,那是什么东西,他和姜建民根本没准备,就打算孩子生了,让孩子一起睡他们的大床。
玩具?一个都没有。
尿布?几匹旧布做的尿垫。
哈哈。
章香萍心里又笑又哭,哭自己命苦,哭自己生的孩子的命也苦。
等生了,孩子被抱去了桌台上,护士转头去找包孩子的布巾,美丽女人则累得闭上了眼睛,顺产的章香萍忍着下身的疼,兀自下床,来到两个孩子面前,鬼使神差的,她把两个孩子手腕上颜色不同的手环替换了下,又在护士回来前回到生产的床上,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然后,章香萍亲眼看着护士给两个孩子包起来,把她生的孩子抱给了美丽女人的床上,又把美丽女人生的孩子,抱给了她。
那瞬间,章香萍笑了——这是她送给她的孩子最好的礼物。
妈妈爱你。
此时,看着面前的章香萍,看着女人根本不承认的无赖的样子,姜落淡漠道:“你确实很爱你的儿子。”
“你换了两个孩子。”
“你的儿子自此住上了洋房,喝上了洋牌子的奶粉,在父母兄长的疼爱下长大。”
“你的‘付出’,很值得。”
章香萍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脑子瓦特了?胡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姜落看着她:“你现在不说,我以后多的是办法让你亲口承认。”
“你想怎样!?”
章香萍拿手拍桌子:“我是你妈!我养了你十八年!”
姜落一脸无可无不可:“你在丝绸厂的工作,你住的姜家的弄堂里的房子,随便哪一个,我都不用动手,和手下人打个招呼,多的是人愿意替我……”
章香萍:“你敢!!!”
姜落勾了唇,笑意不达眼底:“都这样了,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啊~”,姜落刚想起来的样子,“你们去美国找赵明时,赵明时没搭理你们啊?”
“机票挺贵的吧?”
“找人弄签证,也花了不少钱吧?”
又说:“比起认不到有钱有本事、能改变他命运的儿子的姜建民,你其实并没有多难过,对吧?”
“在你心里,你早就献祭了自己,就是想让赵明时过上最好的生活。”
“看见他过得那么好,那么有本事,那么有钱,你就放心了,是吗?”
姜落看着神情掩饰不住、脸上逐渐五彩纷呈的章香萍:“你怎么不告诉他实情?”
“告诉他,说不定他就认你了。”
“毕竟是你‘赋予’了他现在的一切,不是吗。”
说着拿出手机,“要不要我替你……”
章香萍豁然起身:“不要打给他!”
姜落看过去,笑:“不打?为什么?不敢告诉他?”
语气悠悠然,“奇怪了,你为他做了这样一场精心的安排……”
“你到底想干什么!?”
章香萍大喊,明显被拿捏住了。
姜落盘着手里的手机,笑笑:“我只要你一句话,当年抱错,是不是你干的。”
“是,是我干的!”
章香萍:“我告诉你,你不许打给明时!不许打扰他的生活!”
“为什么?”
姜落的问题紧随其后,锐利的目光锁着女人,“为什么要换孩子?”
章香萍大声:“她那么体面!头发那么顺滑!还穿裙子!从轿车里下来!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孩子可以生来就过有钱人的生活!我的孩子连个尿布都是破衣服改的!?”
话音未落,屏风后闪出一道身影,扑向章香萍,近乎嘶吼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章香萍魂都吓飞了,扑向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她当年嫉妒得发疯的美丽女人,苏蓝。
苏蓝年过五十,还是那么美,还是穿着裙子,还是那么体面。
但此刻,她的脸上没有温柔的神情,只有惊惧和不敢相信,眼睛瞪得老大,嘶吼:“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是你换的孩子!!”
“是你换的!???”
“你疯了!?你疯了!!!?”
章香萍闪躲,不承认:“我没有!没有!孩子不是我换的!不是!”
“是他!”
章香萍指姜落,“是他引导我这么说的!他让我说的!”
“我没有换孩子!没有!”
苏蓝根本不信她,抓着章香萍,大喊:“你嘴里的到底有没有实话!?”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要换掉我的孩子!?”
赵广源在一旁,一直护着苏蓝。
他呵斥章香萍:“把实话说出来!”
“我没有换孩子!”
章香萍大喊。
屏风后,缓缓走出赵明时的身影。
赵明时用一种不敢相信的陌生的惊愕的目光看着章香萍。
章香萍看见赵明时便丢了魂儿一样定住了。
母子俩人对视了片刻,章香萍红了眼框,扑向赵明时:“你还敢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你不是不认我和你爸了吗?”
“你不是留在美国了吗?”
“儿啊!”
章香萍哭:“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不认我。”
“我把最好的都给了你,你怎么能看见我就像看见陌生人一样!”
苏蓝一听,当即崩溃地再次扑向章香萍,声音尖锐、惊恐颤抖:“是你故意换了孩子!是你换的!”
苏蓝早已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体面不体面。
她伸手去抓章香萍的头发,撕打女人,“你怎么能这么干!这么干!”
“我们无冤无仇!你要换我的孩子!”
章香萍也还手,同样嘶吼:“换了又怎么样!换了你也没有养好!”
“你们把他一个人丢去美国不管他!”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来的!不是你们给的!”
赵广源去拉她们,赵明时则傻了一样,木然定在原地——什么?不是抱错?是故意换的?
什么?原来真的是他抢走了姜落的人生?
姜落则坐在原地抿了口茶,像看不见包厢内乱成一锅粥一样,淡定的施施然起身,走向门口,离开了。
赵明时也无视屋内的混乱,木头人一样干巴巴地走出去,走到门口,抬眼,看向了姜落离开的背影。
这瞬间,赵明时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一切,姜落早知道。
他那么分明地知道一切真相,却从来没有开口和任何人说过。
他只是在当年,果断又利落的,凭一己之力,斩断了自己和章香萍姜建民十八年的父子母子关系,又同样斩断了自己和赵家所有人的血缘关联,没有任何留恋地,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属于他自己的路。
姜落,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很远了,谁也追不上。
赵明时看着那越来越远的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红了眼眶,抿了嘴角,垂落身侧的手紧紧捏着、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他都把姜落当成他的“对手”他的“敌人”。
可原来,姜落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姜落走得很远,在他眼里,他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是。
赵明时想起当年跟着苏蓝赵广源寻去筒子楼的时候,当时姜落看他的眼神——陌生的,睥睨着,轻蔑的,嚣张、很狂。
姜落,一直都是那么狂。
狂得只走自己的路。
狂得眼里根本没有他们。
狂得连抱错的真相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