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然后贺嘉宁“滚”了,他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走到小区门口又想起来刚才取的快递忘记拿了,他昨天睡意朦胧从桌子上起身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牛奶盒掉进前桌成筱的书包里,偏偏还有人打闹一屁股坐在了那个位置,整个书包就全被牛奶泡了。
成筱说没事洗洗还能用,但是高考倒计时了还让人清北预备役专门花时间来洗书包也太过意不去,于是买了个差不多的准备赔给成筱。
贺嘉宁重新回去刷开房门拿新书包,李谨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只是客厅里多了一股还未被通风系统完全散净的隐隐烟味。
第14章
蝉鸣声中,高考如期而至。
比起班级其他同学蓄势待发的模样,唯二两个艺考生贺嘉宁和林一淼轻松得格格不入。于是他俩自觉承担起“气氛组”的放松工作,顺便承包了考完后一起去KTV吃喝玩闹的娱乐对接。
林一淼家里就有这个产业,和助理一联系三下五除二就敲定了时间场所,只等高考最后一门交卷哨响。
贺嘉宁他们的考场在海大附中,走出校门,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对面街上自己的海平高中,还没等他感慨两句,一束花就伸到了他跟前。
宁莲和李谨都来了,宁莲抱着花,李谨一手举着手机录像,另一只手还举着另一只手机正和贺广打视频。
贺嘉宁接过花束,又冲着贺广出现的手机摄像头招了招手,听贺广说他临时来的工作实在走不开,又说作为补偿,他请同学去林一淼家里KTV玩的费用都由爸爸报销。
贺嘉宁哭笑不得,但是贺广的一片心意,宁莲也要他听贺广的——“把你爸花破产都行。”
贺嘉宁转述了父母的“豪言壮语”,林一淼先行动起来,搞了几瓶最贵的酒摆上,“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酒后吐真言版!”
他们这个班上看起来都是人畜无害的乖乖女乖乖仔,但玩起来也和其他同学一样热闹,又卸掉了高考的包袱,一时间爱恨情仇的八卦漫天狂飞,让最后一个学期因不常待在教室里而错过许多的林一淼和贺嘉宁听得目瞪口呆。
贺嘉宁也被酒瓶子转到过几回,这些同学们和宁莲一样,对他和林一淼的关系怀有不纯洁的猜测,然而澄清他和林一淼后,其余的问题就更放得开了,有时逼的贺嘉宁一个年近三十的灵魂都无话可说,最后结束时结算发现也倒了许多酒进肚子里。
他自觉酒量不错,和初出茅庐的高中生们喝一喝不会有问题,却忘了上一世自己不错的酒量也是一次次喝醉喝吐再喝再灌后练出来的,现在的身体还没对酒精脱敏,渐渐地他便感觉到了醉意。
这也算是上一世喝酒喝出来的经验,当他感觉自己快醉时就会反复提醒自己闭好嘴巴赶紧联系助理来接人,免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但眼下他没有助理,手也已经不太听使唤,最后是成筱替他听了电话,才通知到李谨来接人。
贺嘉宁对自己是怎么被李谨接走的过程已不太有印象,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清晨,身上清爽,衣服换过,嘴里也没什么酒气回返的苦味,床头还放着一杯清水。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他平时放手机的位置居然放着李谨的手机,电量还没耗尽,屏幕上显示着不少未读消息,
今天正好是周末,李谨也在海竹苑没去公司,见他下了楼梯便向餐厅一指,“给你留了早餐,头晕的话先喝醒酒汤。”
贺嘉宁“唔”一声,先把手机还给他,又问道:“我的衣服你帮我换的?”
“我拿的,你自己换的,回家了你硬是要洗澡,不然不肯上床。”
贺嘉宁刚松口气,又听李谨开口,“但是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了谁,非要把你的脏衣服丢给我去洗,然后我洗完衣服回来想看一眼你睡下没,结果你接了妈打给我的电话,顺手把我的手机也给带进屋,最后把门反锁自己睡死了。”
李谨面上似笑非笑,让贺嘉宁一口水卡在喉咙里险些呛住。
他有些心虚,因此没为李谨那句“不知道把我当成了谁”的阴阳怪气而反击,只是问道:“那我手机和衣服呢?”
“手机在我房间充电,衣服晾在我的阳台上了,”李谨说,“吃完饭交钱来赎。”
“多少钱?”
李谨睨着眼睛逗他,“少爷的手机一万一支,衣服一千一件,不算贵吧。”
贺嘉宁还真点点头,转身吃饭去了。
余光里见李谨拿了手机也没在客厅继续坐着,直接往书房去了。直到他吃完早餐收拾好桌子,李谨还没出来,他往书房走过去,门没有关牢,里面的声音似乎是开会开到尾声,已经在聊些杂七杂八的事,有个声音问李谨怎么昨晚急匆匆地结束了视频会议,后面又联系不到了。贺嘉宁脚步停住,他还真想听听李谨怎么说。
然而李谨笑笑,说句不好意思就敷衍了过去,那边也不再有人追问。
贺嘉宁退回客厅,又等了一会,李谨从书房出来,先把他的手机递过去,“你们年轻人不都是离不了手机吗?你这还真沉得住气。”
“你就比我大不到四岁,别老气横秋的。”贺嘉宁看了眼手机,基本就是林一淼和成筱他们关心他的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他一一回了消息,又打开和李谨的对话框。
下一秒手机一响,账户里真到账两万块。李谨握着手机,收起笑容看他,“逗你的,怎么还真转了。”
贺嘉宁抽出他的手机替他点了收款,才还给他,“大晚上的折腾你一趟,李总的时薪不止这一两万吧?”
“贺嘉宁……”
“对了,我和金鸢姐说好了,过两天就去她剧组里帮忙学习,等大学开学再直接去学校,”贺嘉宁扫视着这座漂亮房子一圈,竟也生出一点不舍,“我晚点就收拾行李放回爸妈那里,海竹苑就不住了。”
李谨蹙起眉头,“这么突然?”
“考试前就说好了。”
“你去剧组也没必要搬出海竹苑,家里什么都有,剧组和学校到那边需要什么再买也是一样的——”
“李谨,”贺嘉宁顿了顿,“我叫你一声‘谨哥’吧。上一世我们俩确实存在些……勉强可以说是误会吧。现在话都说开了,要我努力做个好兄弟,我还是能尝试的。但是我毕竟不是真的十八岁的孩子,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再更好了。”
他的话是话外有话,以李谨的聪明一定能听懂。
贺嘉宁等了他一会,果然见李谨妥协地点点头,又让他等一会,拿出一张黑卡递给他。
“我的副卡。”李谨说,“我知道妈妈会给你一张卡,但是那是爸妈的意思,这是我给的,你要收。”
“李谨……”
“你是不是准备报外省的大学?”
贺嘉宁原也没准备瞒他,“京州。我对答案估过分了,肯定够。”
“我想你也是要出去的,”李谨点点头,“到外地要花钱的地方多,尤其你这个专业,总有些用钱的地方不方便让爸妈知道,拿这张卡去刷,我不过问。”
贺嘉宁仍然没有拿,李谨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花我的钱,但是换个角度,按你的想法来看,你这次放弃了公司,只是补偿你一张卡,有什么不能拿的。”
贺嘉宁默然,伸手接了过来。他又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了,笑道,“小心我没把爸爸花破产,把你花破产了。”
李谨也笑,“那只能说明我的工作能力还有待加强。”
高考成绩出来之前,贺嘉宁把在海竹苑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等大学开学,因为规定大一期间必须住宿,贺嘉宁从金鸢的剧组告辞后便直接搬进了宿舍。他的三个舍友中有一个就是当时和贺嘉宁一起参加艺考的同学彭进,一个京州本地人黄冠,还有一个表演专业拼到他们宿舍来住的林晓思,这三个舍友里只有林晓思安静一些,彭进和黄冠都属于话痨型,□□累死累活在军训,也不耽误嘴皮子上下翻飞把同学里里外外都互相给了解透彻。
大一的专业课还不多,更多的都是贺嘉宁上辈子就已经老老实实上过的公共课,如今再听一遍更如安眠药入耳,没能挣扎两分钟就睡得不省人事。白天在公共课上补够了觉,晚上也没法执行他的“老年人作息”了,彭进自称是“被导演事业耽误的电竞选手”,只要没有晚课的晚上都拉着他仨打游戏,贺嘉宁瞅了一眼,正是李谨他们公司开发的那一款。只是他已经过了打游戏的年纪,开头不好扫他们的兴,他们实在缺人组队的时候贺嘉宁才会跟上去打两把,其余时间都去图书馆看看书看看电影躲清闲。节假日时间学校管得不严,黄冠就会开着自己暑假时候家里奖励的那辆大越野,四个都有驾照的人满山遍地的玩。贺嘉宁也挺久都没有这么长时间毫无负担地玩过了,现在又是身体条件最好的年纪,一到放假和他们仨玩得几乎成天地在外面野,连宁莲都埋怨想到京州来看看他都找不到他的人。
贺嘉宁听出宁莲话里不单纯是调侃,追着多问两句,才知道李谨来京州出差的时候生病了,现在正在医院里住院,宁莲特地来看李谨,离京之前想顺道再看一眼小儿子,联系了才知道贺嘉宁这几天都不在京州。
等贺嘉宁回了京州,便去医院看李谨,李谨见他来了也不太意外,无奈道:“我都跟妈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告诉你。”
贺嘉宁“嗯”一声当做敷衍,手上径直拿了床头的病历本翻起来,李谨见状便道:“放心,就是胃炎,不是癌。再说,我要是真得了癌症只会瞒着爸妈,不会瞒着你。”
贺嘉宁一想也是,放下病例道:“你还是悠着点造你的身体,我现在可是把上辈子工作经验都快忘光了,你要是死了,家贺真得在我手里破产。”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李谨却笑呵呵地应了,又说自己明天就能出院,让他不用再来。
贺嘉宁原也只是担心他的病情,见他确实恢复的不错,也答应下来,只是离开医院的路上路过缴费处,贺嘉宁边给宁莲回消息边走路,转角处迎头被一个人撞上,撞得力度不轻,贺嘉宁站稳身子,发现地上撒了一地的饭菜,他自己身上也溅了些油。好在饭菜已经凉了,没有把人烫到。
撞到他的人穿着校服,垂着头不停地给他道歉,贺嘉宁没想为难他,请护士去叫人来打扫,又把地上的饭盒捡起来给他,那撞他的男生一抬头,贺嘉宁便愣了神,竟然是谭尧。
还在读高中时候的谭尧。
第15章
正值仲夏,谭尧的穿的还是长袖校服,一双粗糙带伤的手接过已经只粘着米粒剩菜的饭盒,磕磕巴巴地同贺嘉宁道谢。
保洁已经过来清理地板,贺嘉宁带着谭尧离开,先去卫生间把溅到皮肤上的污渍擦洗干净,边问道:“还没吃饭?”
“我吃过了,这是给我妈妈打的饭。”谭尧头垂得很低,“对不起先生,您的衣服多少钱?我现在身上没钱,您可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到时候联系您。”
“不用了,地摊货。”贺嘉宁看着他的空饭盒,“你不用去再买一份饭吗?”
谭尧“啊”了一声,把饭盒抱紧了些,低声回答:“要去。”
“那一起吧,我还没吃饭,你给我带路。”
“我……我刚才是在医院食堂打的饭,这个点他们已经要关窗口,没什么吃的了。”
“那你去哪再买饭?”
“我……”谭尧一抿嘴,下定决心道,“能不能再借我六块钱,我过两天连衣服的价格一起还给您。这是给我妈妈打的饭,她还在生病,不能不吃饭……”
贺嘉宁没说话,拉着人到了医院外一家小餐馆,自己点了一份,又点了一份打包,让谭尧带走。
他给谭尧留了电话,让谭尧需要帮忙可以找他,过两天谭尧果然打电话来,却是说要把钱还给他。
贺嘉宁没想要那二十来块的饭钱,但是谭尧比上一世自己见着他的时候拗不少,贺嘉宁无法,又去了医院一趟。
这回他多问了两句,知道是谭尧的妈妈得了一个什么基因病,从山里跑来京州看病,但是京州也没法治,只能在医院吊着命。他父亲在外地边带着小儿子边打工挣钱,他这个老大就留在京州看护母亲。他原来高中的领导人好,见他家不容易,给他找了个医院附近的普通高中借读,让他不至于辍学。他平常周末就去医院食堂帮忙刷刷盘子搞搞卫生,作为报酬,当天可以在食堂连吃带拿搞定一日三餐,也算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
这是工作日,谭尧刚给他母亲送完饭出来,贺嘉宁没收那二十块钱,问他自己吃没吃晚饭。小孩要面子说吃了,但肚子响了。
贺嘉宁还是把他带到当初那家店里,自己做主点了两份饭,一份给他,一份自己吃。
他想起上一世谭尧同他说过自己的身世,到现在为止都能一一对上,但如果谭尧说的全是真的,日后他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一年以后谭尧的母亲就会在家里已经入不敷出时去世,但紧接着他弟弟又会生同一种病,他父亲受不了这份苦,一走了之,不知是死是活。留谭尧一个人带着弟弟继续在京州治病,为了生存,谭尧在高三这一年彻底辍学,带着弟弟辗转南下边找父亲边打工治疗,一过就是多年,弟弟病情一再恶化,好在正好有新特效药上世,只是昂贵得把他卖了也买不起一个疗程。谭尧走投无路,经人介绍,真出去卖了。
上一世好歹在他身边跟了这么久,遇不到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贺嘉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惨一次。
于是问他,“有个挣钱的活,你干不干?”
谭尧眼睛一下亮了,“您说!”
“我们参加比赛正在拍个片子,需要一个中学生,”贺嘉宁把自己的学生证照片给他看了一眼,“一个周末得从早到晚在我们组里,五千,给你现金。片子要是报上去能拿奖,奖金也给你分成。”
他这话倒也不是完全骗人,他、黄冠、彭进组队参加了学校的一个微电影大赛,男主角由林晓思担任。四个光棍对爱情戏码一窍不通,编出来一点给指导老师看,被阴阳怪气了五百句,干脆就他们自驾出去玩的一个兄弟故事改了改,老师觉得挺好,就是演员里差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
本来林晓思说这事交给他,眼下正好有个人能用,贺嘉宁在宿舍群里说了一声,大家都同意了。
晚上贺嘉宁具体说了下情况,三人被谭尧的故事感动得眼泪汪汪,说要一人再加一千,给人凑个八千片酬,听起来也好听。
贺嘉宁知道这仨也是有钱的主,没拒绝。
谭尧长相只是一般清秀,但在镜头里面竟然还真有点清水出芙蓉的质朴率真,最主要的是态度好,有时候被急脾气的黄冠连着吼上半小时也照单全收。
两天,把谭尧的戏份都给拍完了,贺嘉宁开车送他回医院,路上把现金取出来,又买了个信封装起给他,谭尧一路上都抱着那个信封不说话,到了医院,贺嘉宁才发现他流的眼泪都把信封打湿了。
“行了,多大点事,回去你妈见了还以为你是受欺负才赚的钱,又要担心了。”贺嘉宁原本比谭尧就大三四岁,重来一世,心理年龄当他爹都差不多了,他揉了揉小孩的头发,“我们几个都和朋友们说了,有这种活还找你。就是没活,你缺钱了也能找我们借。现在除了照顾你妈妈,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读书。”
这话没把谭尧的眼泪止住,还哭得更狠了,边哭边点头如捣蒜,把贺嘉宁都给逗笑了。
暑假过完,贺嘉宁宿舍选送的片子还真拿了一等奖,恰逢贺嘉宁在校外租的房子敲定下来,几个人叫上谭尧,一起帮他搬了家,叫了一大桌外卖算做暖房。吃过饭后,贺嘉宁送四人下楼,仍是递给谭尧一个信封,“先前说好的,奖金分成。”